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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解晴 ...

  •   这时门从内遽然推开,一个年轻的护士拿着一份文件快速出来——
      “七床——七床叶染家属在不在?”护士清亮的嗓音因为着急有点变音。
      卫霁朗一听心便猛地提到嗓尖处,脊背发麻,如千万虫刺。旋即他摒住瞬间翻腾的情绪高声道:“在这里,她是我爱人!”
      “伤者突然发生呼吸衰竭情况,要紧急手术,这是手术告知单,你快签一下字!”护士麻利地递上夹在垫板夹中的单子跟笔。
      卫霁朗恍惚接住,白璧修长的手指重重颤抖着,但是他还是极为迅速地稳住了双手,果断而有力地在表下签上自己的名字。
      护士一得签名,立刻回身就转进ICU病房。
      周围聚拢的其他病人家属一时半是庆幸半是同情地看着眼前这相貌英俊却脸色煞白的青年,不由都嘟哝着安慰:“别着急小伙子,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此刻,此处,这一小撮人是同病相怜的天涯孤旅。大家齐聚在这见方的ICU病房外,为自己亲爱的人焦灼担忧,不问出处,不问来由,惟有忧心忡忡的心境如出一辙。
      孟致尧一把扶住明显已经神魂俱乱的卫霁朗,沈忱白也赶过来支持着他,三人重又坐回适才的长椅处。
      顿了片刻,卫霁朗才看了他们一眼,冷静而默然。所有曾外露的情绪刹那间都沉敛入幽,似尘埃落定的光线,藏去一切,不着痕迹。
      他缓缓掏出一直放在衬衣上衣兜里的木兰手链,金属质地下蕴满最贴近胸口位置所带来的温暖,黢黑的眸一瞬不瞬盯着手上的饰物,细细摩挲——
      刚才一瞬间决定做出时,他心底便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毋论手术结局,此去生死与共。染儿,你加油!莫怕,我不会放你一个人!
      而正是这个惊人念头的萌发,倒教他颤抖压抑、疼痛窒息的心居然有了片刻安宁的底定,不再凄惶难安。
      沈孟二人自是无法猜透卫霁朗此时心境,更不曾料到这个淡若山岚、皎如明月的男人已然遁入某种暗黑灭顶的绝望中,生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可怕念头。
      他们都没有多言,惟彼此相视一下,眸色俱无奈欷歔。
      如此时刻,言语最苍白无力,他们能做的只有默默陪伴着好友渡尽劫波。
      沈忱白凝着眼前男人手上把玩的物件,眸底忍不住一阵酸涩。
      他认得这个小饰物——一条木兰手链。
      当日在霞县那次聚会时叶染还很得意地在林慈心面前秀了一趟。
      不料林慈心不以为意,反倒他回沪上便不自禁带着心爱的女人去大肆采买了一通各类首饰,直将她打扮得跟暴发户一般才甘心,为此她还笑话了他好几次。
      ------
      眼前那团火焰就好似电影里恶龙的怒气,带着气势汹汹的暴怒,四下肆虐,不留余力,仿佛要将周围一切都烧毁殆尽、灰飞烟灭才善罢甘休——
      叶染觉得自己在这团浓烟烈火的黑暗里找不到出路了,全身被炙热的温度刺得疼痛不已。喉咙气管里全是令人窒息的烟尘,胸口带着二氧化碳过量才会产生的闷痛,难以喘息,仿佛呼吸一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她害怕了,害怕保不住学长的茶叶、保不住学长的茶厂,甚至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她闭着眼睛在浓烟里匍匐着,到处寻找出口。
      可是烟雾、灼浪,似恶魔的触手,四面八方而来,桎梏着她,困缚着她,她无法动弹------
      学长,学长!
      我出不去了!快救救我!救救我!
      她剧烈灼痛的喉咙早已失去喊叫的功能,那些烟仿佛无处不在的尖刀,一刀刀扎入她的咽喉、心肺,身体从内到外都好像要被撕裂。那些痛到了极致,好似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实在没有气力了,她挣扎不动了,逃不脱了!
      心底虽然有滔天的不甘,却还是不敌烈火浊烟天衣无缝的联手。她想放弃了,就这样睡去吧,仿佛只有睡去才能摆脱烈焰焚身的痛苦——
      “染儿、染儿——求求你,不能睡!我来救你了,你要清醒,跟我出去——”
      是他的声音!
      叶染努力试图睁开刺痛难忍的眼睛,烟雾密密匝匝刺入瞳仁里,不让她窥见周围迷蒙里丝毫的真相。
      “染儿,你在我怀里!我们出去!你乖一点不要睡着好不好?”
      ------
      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润好听,一字一句好似就在耳畔一般,蕴着他惯常的温柔与宠溺。
      这期盼经年之久的声音对她而言是春风拂面、是细雨润物,是此生唯一的底定,是绝望如渊里最真的救赎。
      她渴望了许多年,可是她还不曾听够、爱够,如何就可以这样放弃?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本能握紧素拳,仿佛一下子就积蓄了生平全部的力气,嘶哑着千疮百孔般疼痛的嗓子低喃出声:“学长——”
      随着耳边一阵巨大莫名的响动,只听他激越到变调的嗓音:“医生,医生——我爱人醒了!她刚才出声了——”
      依稀里有人声络绎,却惟有那人的声音才能穿透迷烟灌入她耳中。
      很快,依旧无法睁开双眸的叶染又再次陷入混沌。耳边所有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似乎连那暴烈恶毒的喷火龙都不见其踪,而浊烟烈焰亦渐渐退散式微,一寸寸现出世界的原形。
      这已是叶染昏迷的第四天。
      终于卫霁朗再次听见他娇美的小人儿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学长”!
      这一声堪比天乐,直教他神魂颠倒,似绕梁三日也不能散去般。
      他濒死的心骤地复活,宛如豪雨下的旷漠,一场久逢甘霖的狂喜。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亦解晴,但凡经历过绝境的心都能体会其中真味吧。
      昨日ICU的医生终于允许家属进病房探望。
      只要在允许探望的时间里,穿着蓝色防菌服的卫霁朗都会寸步不离、争分夺秒地守在叶染身边,如同所有深爱妻子的丈夫一般仔细照顾,絮语喃喃,冀望通过自己微薄的努力来唤醒那人儿求生的意志。
      是的,他不惧死,却更愿与她向生而活。
      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爱她、护她,更未能实现许她的花田柳荫、十里春盛,他们如何就能了无遗憾地去死呢?
      “医生,她怎么还是不醒?”见叶染再次昏沉无识,卫霁朗焦急地问着察看的中年医生。
      医生细细检查了一遍,好一会儿才道:“家属你别急,她这情况确实有所好转,现在应该是睡着了!”
      卫霁朗有些无法置信地睨着说话的医生。
      恕他见识粗鄙,确实无法分清医生所谓的睡着与昏迷的不同,但是既然医生敢说叶染的情况在好转,他愿意以万分诚意来感谢他们日夜不停的努力。
      “看来你爱人的意志还是比较强的!目前看来肺部的炎症在好转,气管等地方的溃疡也在慢慢消退!放心吧,起码目前看来她的命算保住了!”医生微笑道。
      中年医生不吝在这样的时刻给家属一点好消息,毕竟所有ICU的医护人员都对这位夜半也守在病房外的清俊青年人爱妻心切的行为颇为印象深刻。
      卫霁朗此刻终究能心尖一轻,一种霍然重生的如释重负感让他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他脚下不稳,一下子脱了力般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中年医生见他如此,不由关切道:“小伙子,你这几天都寸步不离守在ICU这,现在也休息一下吧,你累倒了可没人照顾你妻子啦!”
      卫霁朗唇色有些苍白,却还是抑制不住墨黑瞳眸中翻腾的喜悦,他点点头:“您辛苦了!多谢!”
      医生心有戚戚地拍拍他肩膀,捡步便离开了。
      卫霁朗重又痴痴凝住叶染依旧苍白的小脸,伸手握住她蜷在白色被单外的素手,将一个个纤细指尖放在自己的唇边辗转,眷恋而贪婪,心里惟有一个特别世俗的念头:回燕尾岛就为神女祠的神女塑一遍金身,再为父亲的墓前添上几株青松!
      这么想着,他不由笑起来——
      原来这一刻,他再如何唯物主义都愿意向保佑叶染渡尽劫波的各路神仙鬼怪致以自己的虔诚谢意!
      无论是谁,感谢你们让我的珍宝回来!
      叶染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
      病房外,大家听见动静都冲了进来。
      这几天都未回沪的刘易与秦安安一听到叶染醒来过的消息当夜就开着车赶到医院来。
      卫母在家里更是将这几日在万千遍诵经诚意祈祝下预备的银箔元宝一 一焚化,在丈夫的排位前泪流满面,全是喜极而泣。
      顾青衣早在第三天就出了院,原也想留在医院帮帮忙,但是被卫霁朗拒绝了。
      她心里愧疚极深,若不是她执意要回茶厂方便,她们怎么会遇上这泼天的大火?怎会陷入一场无妄之灾?说到底她才是那罪魁祸首。
      怀着这深切的自责与歉疚,她回到岛上不但积极跟着小方参加茶厂火灾善后工作,每日下班还去卫家帮忙照顾若儿,洒扫收拾,让伤心的卫母能有休息的功夫。
      卫母对这莫名出现的小姑娘虽有诸多疑问,而且据说因为她叶染才会困在大火里的,老阿嬷心里嘀咕,面上却还是对她的殷勤多有感谢。怎么说也是叶染认的妹妹,总不好亏待。
      这日一大早宋祁峻听到昨夜叶染醒过一次的消息后便急切地开着车带上顾青衣和卫母、若儿驱车赶来医院。
      所以当叶染完全睁开眼的一刻,发现病房掩映的门边已是人头攒动。她茫然地眨眨眼,不知所措,有些紧张地四下张顾,下意识去寻找心底最渴望看见的人——
      卫霁朗牢牢握住她的素手:“染儿,我在这——”
      叶染昏沉的视线一下子便捕捉到床边那人清俊如斯却憔悴不堪的面庞,依旧吸着氧气的她挣扎着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刺痛暗哑,一时发不出声响来。
      “嘘、嘘——”卫霁朗爱怜地抚了抚她清丽的小脸,“别急着说话,医生说你的咽喉部分灼伤严重,暂时还是不要说话!”她的声带、气管及食道都经过浓烟恶毒地摧残,暂时还处于创后消炎期。
      她迷蒙地凝着眼前人,像个走失后受了伤痛的孩子初初见到深爱的人般,满腹酸楚,一身伤心与委屈。那些身体上的痛楚教她难受,心底更是热烫翻搅起来,眸底的泪便毫不客气地洇出眼眶,殷红了眼眸,淋湿了瞳孔。
      “阿姨——”若儿清脆的嗓音怯怯地传来。
      叶染一怔,眼角的泪被男人温柔地拭去。
      这刻她才意识到去探看一室里正殷切依依地看着她的熟悉的人们。
      大家一时怕惊到她都不敢大声说什么,只在她视线扫过时切切地点点头。
      秦安安、顾青衣以及卫母早已红了眼眶,弯了唇角,泪中带笑,不胜欣慰。
      刘易跟宋祁峻则深深地望着她,一瞬不瞬,眸底都是翻腾的情绪,却无法言说。
      叶染努力漾出一个苍白的笑——
      幸好,还活着!
      “醒过来就好,就好啊!”卫母喃喃庆幸道,“你这孩子把我们大家都急死了!阿朗都几天几夜不合眼了,都不敢离开病房!幸亏醒了,醒了!”说着老阿嬷双手合什念念有词。
      听着卫母的话语,大家一阵心酸,却也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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