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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偷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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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沈岐就在里面,阿呦就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厉害,见了沈岐他该说什么?直接就向他讲述前尘过往么?沈岐会不会信他,会不会将他当成坏心眼爱撒谎的妖怪?
种种心绪团杂在肺腑里,令他连抬起手都很困难。然而阿呦还是下定决心伸出手去——无论如何,他都要先见到面再说。
令阿呦始料未及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敲门,一股巨大的力道就从门板上传来,迫使他卸去浑身劲力。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立刻退化为毛色如雪的鹿身。
阿呦竭力抬头仰视,才发觉在那薄薄的门板上贴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门神像,透过那双眼看到的是金光万丈,难怪他的法力会瞬间消失。
阿呦正发愁如何是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沈岐听到动静走出来。
他诧异为何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忽觉有什么东西扒拉他的裤子,低头一瞧,原来还是前几日带回的那只小白鹿——只怪阿呦生得太过矮小,而沈岐却又身量高大。
沈岐蹲下身,摸了摸阿呦颈子上柔软的毛皮,“你怎么来了?”
向一头鹿发问,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但却是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
阿呦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努力蹭着他的胳膊,一面呦呦的叫着。
猫犬之类的驯养久了,也会对饲主产生依赖之情,这白鹿大概是太通人性了。沈岐笑道:“是不是想要见我?”
阿呦忙不迭地点头。
沈岐虽然体会到这番心意,但这里毕竟是皇宫内殿,不是阿呦该呆的地方,还是得及早送回去才好。
可是天这样晚了,往上林苑跑也是麻烦。沈岐便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在院子里老实待着,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去。”
阿呦舔了舔他的指尖,以示回应。
沈岐松了一口气,关上门进去,继续温他的书。但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书页上的字变得黑豆般模糊,一颗心总是定不下来。
虽然开春了,夜里可还有些冷,院里又没什么东西遮盖,它会不会冻着?
沈岐自己都没想过,他会对一头小鹿这样牵肠挂肚。
静静地出了一会神,他终究还是起身出来,推门一看,阿呦乖乖的倚着柱子站立,仿佛是他的看守一般。
一见到他,阿呦脸上又显出兴奋的模样,想过来蹭蹭他,可是想起沈岐不让他进去,还是黯然地停下脚步。
见到这样的小东西,谁的心肠还硬的下来?沈岐板着脸招了招手,“过来。”
阿呦高高兴兴的跑过来,可惜他的尾巴又粗又短,不能像家犬那样摇动以示好,阿呦不得不认为这是一种遗憾。
他只好又努力磨蹭了沈岐几下。
沈岐被他蹭得腿上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一躬身将他抱起来,此时才发觉,这小鹿比自己意想中还轻盈许多——他哪知是因为阿呦修行有道,只当他在山林中饿得如此,心下更添了几分怜悯。
沈岐决定让他在房中暂歇,免得冻病了。至于他那一身的洁癖,当然姑且抛之脑后。
跨过门槛时,沈岐瞥见地下那几件蓝青色衣裳,眸中不禁显出疑虑。
他认得那是上林苑宫人的服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难道是这头鹿带来的?
沈岐看了眼怀中的阿呦,自己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一只鹿怎会穿人的衣裳,又不是成了精变了怪。
自己真是走火入魔了。
阿呦没有留意沈岐的神色变化,因他已经伏在沈岐怀中睡着了——这几天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到沈岐,晚上也多耿耿不寐,如今骤然放松,困意便渐渐袭来。
而沈岐的怀抱也是异样的温暖,比他爹娘在山间搭建的一个洞窟还要舒服许多:要知道,那洞窟可是四季如春呢。
沈岐进了门,轻轻将他放在地上,却不知阿呦颇为警觉,立刻清醒过来,又想挨上他的身。
这小鹿简直比婴孩还黏人,沈岐哭笑不得,他只得摸了摸阿呦的头,“我现在没工夫陪你,自己一边休息去吧。”
还好阿呦听得懂他的话,见他有事要忙,自己乖乖的趴到墙角。
沈岐自忖着,照这样下去,别人非将他视为疯子不可——谁会有事没事跟一只鹿闲谈的?
坐在花梨木桌前温了一会儿书,沈岐忽听得叩门之声,接着便听到丫鬟清脆的语声:“七殿下睡了么?德妃娘娘过来看您了。”
鬼使神差的,沈岐立刻从椅子上跳下,飞快的将阿呦藏到床帐后——简直像做贼心虚一般。
其实也容易理解,德妃见了那鹿必然要问起,与其费功夫解释,还不如免去这一场麻烦好。
沈岐开了门,果然就见张德妃笑吟吟的站在门首,连沈峭也来了:“七哥你还在温书么?母亲怕你饿着,特意做了红豆汤团给你端来。”
张德妃道:“你虽然用功,也别刻苦熬坏了身子,年纪轻轻的,可别挣出一身病来!”
沈峭躲在母亲背后嘿嘿笑着:“是啊,往后还得娶媳妇生孩子,若没个好身子怎么能行!”
张德妃回眸嗔道:“就你满嘴胡说!若你能有你七哥十分之一的用心,我也能少费些心神了。”
沈岐任由这母子俩你来我往,自己只含糊应上几句,他却时不时悄悄向床帐后瞟一眼,生怕阿呦发出什么响动,被张德妃发觉。
阿呦并非无知畜类,当然不会连这点意思都体会不出来。他静静地伏在床角,模样十分乖巧。
沈峭这小子精明的厉害,立刻觉察到沈岐眼神不对,跳出来道:“七哥,你是不是在房里藏了哪个丫鬟,瞧你如临大敌似的?”
沈岐好容易忍下脸上肌肉的抽动,冷声道:“一派胡言!你几时见我藏过谁了?”
张德妃忙扯了扯沈峭的衣袖,“瞧你说的什么话!你七哥怎会是这样的人,还不快给他赔礼?”
沈峭当然不会赔礼,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他坚信自己没有弄错。
张德妃好说歹说拉他出去,一面还絮絮道:“你可机灵些!就算真有女子又如何,男子汉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沈峭不意她这般通达,喜道:“有母亲这句话,孩儿就放心了。”
“你?”张德妃白了他一眼,“等你把太傅布置的那十篇策论做出来,再说这话不迟。”
沈峭气鼓鼓的瞪着眼,“就知道偏心,等明儿七哥给您抱回个孙子您就高兴了。”
只听啪的一声,张德妃一掌拍在沈峭脑门上。
沈峭揉了揉脑袋,不敢再胡说了。
这厢沈岐也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将床帐掀起,却见阿呦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熟了,敢情是等得太无聊。
沈岐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浅浅笑意。
阿呦原本想陪伴沈岐到深夜的,没想到脑子实在昏沉得厉害,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结果次早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沈岐梳洗已毕,便要将阿呦送回上林苑去。他想了想,还是带上昨晚落下的那身衣裳。
阿呦虽有些闷闷不乐,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沈岐。
晨露朦胧,一人一鹿在宽阔的松石道上徐行,俨然如一幅古代隐士画卷。
见到沈岐,上林苑的内侍又是一阵惊骇,急急磕头行礼。沈岐责问他为何不尽到看守之职,内侍只觉苦不堪言,他哪知道这古里古怪的东西会自己跑出去啊?人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总不能一天到晚睁大眼盯着。
但是七殿下既然特来兴师问罪,他也只好伏首认错。
阿呦倒是优哉游哉的在一旁吃草喝水。
沈岐其实也知道此事怪不得他,不光是这内侍,连他也觉得此鹿颇有蹊跷。所以他只勉强责问几句便罢了,又拿出昨儿落下的物件,“这身衣裳可是你的?”
内侍的眼瞪得铜铃般大,急急接过,“正是,七殿下如何得来?”
“在路上拾到的。”沈岐随意编了个谎,他总不能说是这头鹿带给他的吧?
内侍却已经心生怀疑,目光不自觉地瞥向阿呦的方位:有古怪,一定有古怪。
须臾沈岐去后,内侍便要将这邪祟抓起来拷问,孰料阿呦轻捷的一躲,内侍便跌了个狗吃-屎,还塞了满嘴的青草,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内侍狼狈不已的伏在地上,狠狠地瞪着跑远的小白鹿,心里越发肯定:这必然是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