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天行有道

5、搬家

　　浪荡了一天，夜幕降临之时，阿呦准备再度实施他的计划——夜探沈岐的书房。费了一番苦功化成人形，阿呦准备再去找内侍“借”一身衣裳穿，却不料内侍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将蓬门锁得死死的，阿呦根本进不去。

　　无奈之下，阿呦只好四处搜寻有什么东西遮挡——他虽然不通晓人类的廉耻，可是爹娘曾说过，人是不能不穿衣裳出来的，会被当成疯子。

　　阿呦可不想被沈岐当成疯子。

　　万幸，阿呦在地上找到一片宽大的芭蕉叶。匆匆在腰间一围，虽然潦草，总好过什么也不穿。

　　甘泉宫外值夜的两个侍卫正靠着红门打盹，有一个揉了揉眼，正看到阿呦从头顶掠过，惊得忙推醒同伴，“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一个白影子飞过去？”

　　同伴困意正酣，不耐烦的道：“什么白影子，你别见了鬼罢。”

　　鬼么？还是个没穿衣裳的鬼？那侍卫越想越遍体生寒，忙打起精神，却不敢再偷懒了。

　　阿呦到了沈岐的寝宫外，这一回吸取教训，打算从窗台溜进去——凶神恶煞的门神像他是不敢碰了，他估摸着那窗台十分宽大，应该能容他这副身量通过。

　　却不料才推开窗扇，又是一股大力震来，阿呦打了个滚，咕噜噜跌倒在地。

　　得，又变不成人了。

　　阿呦望着窗台上那尊白玉观音像，内心简直欲哭无泪：恩公，你是故意不让我进去么？

　　沈岐闻得动静出来，见小白鹿卧倒在地，脸上便是一愣，“你怎么又来了？”

　　阿呦没脸见他，只能瘫在地上耍赖。

　　这回不知有没有遗下什么。沈岐目光一瞥，瞧见那片碧绿的芭蕉叶，轻轻拾起来笑道：“你是不是送肉来给我吃的？”

　　阿呦哪听得懂蕉叶覆鹿的典故，以为沈岐真要吃他，吓得忙闭上眼。

　　半晌，却又悄悄的睁开。如若沈岐真要吃他，他也只好舍出这条命去，大不了，下辈子投胎投个鹿身重新修炼好了。

　　阿呦有些伤心的想着。

　　沈岐摸了摸他的头，“看把你吓的，我怎会真的吃你？”

　　他打量着阿呦幼小的身量，觉得这身肉恐怕还不够给自己塞牙缝的。

　　阿呦听明白他的话，复又高兴起来，就知道恩公不是那种胡乱杀生的恶人。因沈岐蹲得格外低，阿呦瞧见他颌下细腻的肌理，便大着胆子在他脖颈上舔了舔。

　　舔完又胆怯的退开一步，怕沈岐嫌他冒犯。

　　好在沈岐并不讨厌他，除了颈窝处痒痒的，倒不觉得怎么异样——其实阿呦的舌头又湿又软，又不像猫那样生有倒刺，舔起来倒是很舒服的。

　　何况他还生得雪白干净。

　　这回沈岐轻车熟路地抱他进屋去，一面却也忍不住扶额：倘若小鹿每晚这样跑过来，他也得每日送它回上林苑去吗？

　　倒不失为一个锻炼身体的好法子。

　　阿呦乖乖的伏在角落里，不敢打扰沈岐攻书。对他而言，只要能和沈岐这样静静地待在一个屋子里，他就觉得很满足了。

　　历史往往是相似的，还像上回一样，沈岐又听到轻轻的叩门声。

　　他正要去将小白鹿安顿起来，却见阿呦已经机灵的躲到床帐后边了，莫非这白鹿灵慧至此么？

　　沈岐按捺下心中疑惑，推门一瞧，果然还是张德妃她们。

　　张德妃照例的送了一碗甜汤过来，叮嘱了他些保重身体的话，沈岐胡乱对付过去。

　　张德妃正要走人，她身后的沈峭敏感的嗅了嗅，斩截地说道：“不对，七哥一定藏了什么在屋里！”

　　“你这孩子，老揪着不放做什么？”张德妃不悦的皱起眉头。

　　沈岐面上瞧不出什么，心里却莫名有几分紧张。

　　“娘，您不知私通宫婢是有违宫规的么？倘若七哥真做出不才之事，伤的也是您的体面不是？”沈峭大大方方说道，一面又看着沈岐，“七哥，你敢不敢让我来搜一搜？”

　　倘若能揭穿他那副正人君子的脸孔，以后张德妃也不敢拿他比着来教训自己了。沈峭得意的想着。

　　“好，你搜吧。”沈岐抿了抿唇，摆起了空城计。

　　一颗心却已经提起来，他只能盼着沈峭眼神不济，一会儿没耐心了自己离开。

　　却不料阿呦比他更紧张，生怕自己搜出来给沈岐添麻烦，遂一个箭步窜出，飞快的从敞开的门窜出去。

　　奈何人小力弱，碍于地势又跑不快，还是被沈峭给抓住了。

　　沈峭攥着他两只后腿，笑吟吟的向沈岐展示战果，“七哥，你瞧瞧这是什么？”

　　张德妃也是一脸愕然，她万万没想到会从儿子房里跑出一只鹿来。要是钻出一个女子，她大概都不会这样惊讶。

　　沈岐的思维忽然变得极其灵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早我才起身，就看到七哥你衣冠整齐的从外头进来，不会又去上林苑了吧？”

　　又？张德妃敏感的注意到这个字眼，这么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会对一只鹿这般上心？”

　　沈岐答不上来，究竟连他也不知为何，好似冥冥中的一种牵绊。

　　沈峭自信满满的道：“我猜呀，七哥一定是犯了馋瘾了，才想把这只鹿捉来，预备晚间烤了吃。”

　　张德妃信以为真，忙道：“可吃不得，这是你父皇好不容易得来的祥瑞，万一怪罪下来可不得了。你要是想吃鹿肉，娘派人到外头给你弄去。”

　　沈岐无奈的道：“娘，我没想吃它。”他停顿了一下，编了个像样的借口：“我只是觉得它挺有意思，想养着玩玩。”

　　还在沈峭手里的阿呦惊奇的睁大眼，真的么？原来沈岐也是很喜欢他的？

　　张德妃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只为这个。”她沉吟了一会儿，“倒也不难，反正是个祥瑞，不拘养在哪里都一样。上林苑那起子下人懒怠疏忽，谅也照顾不好，不如将白鹿移到咱们甘泉宫来好了。”

　　兄弟俩都很诧异，阿呦则十分高兴，他亲热的跑到张德妃腿边，蹭了蹭她的裙摆。

　　张德妃亦觉得此物颇通人性，看着心生欢喜，她很快做了决定，“就这样办罢。”

　　她心里原本很担忧沈峭的话成真，万一沈岐真与哪个女子暗生情愫，纵然皇帝不计较，于她甘泉宫的体面也有损害。现在发现对象是一只鹿，张德妃倒是放心了许多。

　　沈岐这孩子从小冷淡矜持，从不见有何热衷的事物，现在能对一只鹿这样上心，倒也不算什么坏事——人若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就不像个活人了。

　　沈峭跟着母亲离去，一路上犹自嘀咕不休，“您看着吧，七哥准是想把它养肥了再宰杀呢，不然这样瘦小，吃都吃不过瘾。”

　　张德妃懒怠理他。

　　沈岐关上门，阿呦乐陶陶的跑到他跟前来，眼珠晶亮的看着他——他真的很高兴，以后就能常常见到沈岐了。

　　沈岐摸了摸他的颈子，无奈的叹息一声。这小鹿如此黏人，还真的挺难缠呢。

　　张德妃次日就向皇帝提及，想将阿呦搬来甘泉宫。皇帝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自然无可无不可，不过当他听闻上林苑的宦者懒怠失职时，却是大为震怒——永旭帝虽然一次也没去看过那些祥瑞的动物，但它们毕竟象征着福报，如若饿出病来，岂不有损国祚？

　　因此上林苑的宦者都被严厉训斥了一番，内侍从此更将阿呦恨入骨子里。

　　阿呦可没法领会内侍的心情，因他已经高高兴兴的搬离了上林苑，如今甘泉宫西配殿的一所马厩成为他的居所。

　　马厩里原本养着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青马，后来死掉便闲置了下来，挨到现在才有新主人。阿呦在这里住得舒服多了，非但没人干涉他的自由，一饮一食也精致了许多——张德妃怕人说她苛待祥瑞，特意拨来一个侍女小荣专门看管。

　　此外，还有一个胖厨娘，原本在甘泉宫的小厨房打下手的，也应上头所托照料一二。

　　但是阿呦对这个胖厨娘十分警觉，总觉得她不怀好意——他的直觉很准，谁对他好，谁对他坏，他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这胖厨娘看他的眼神，就恨不得一口吃了他似的。

　　阿呦没有猜错。有一回他亲眼见到胖厨娘神神秘秘将小荣拉到一旁，“姑娘，我听说白鹿的肉吃了不但强身健体，还可以延年益寿，你想不想试一试？”

　　小荣很不屑的望了她一眼，“婶子，我劝你早些打消这念头！陛下都没敢说要尝呢，你倒算计起灵物的肉来了。仔细让娘娘知道了，立刻将你逐出宫去！”

　　胖厨娘讪讪的摸了摸后颈上的肥肉，“我说着玩玩罢了，何必认真呢……”

　　但是透过她眸中闪烁的光焰，阿呦看出这位大婶仍未死心。他有些害怕，越发渴望起沈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