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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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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岐沈峭两兄弟回了宫,先去甘泉宫向张德妃请安。张德妃是沈峭的生母,亦是沈岐的养母——沈岐的生母在他十岁那年就因病亡故,永旭帝因见张德妃为人妥帖,才命她代为抚养。
张德妃对两个儿子倒是一视同仁的喜欢,对沈岐的聪慧甚至更器重一些。不过沈岐抱来她这里已有十岁,与从小养大的自然不同些,张德妃也不好过于亲近——何况沈岐这孩子性子虽清冷,为人处世却既有分寸,张德妃对他亦有些隐隐敬畏:自家那个小儿子是好胡作非为的,往后少不得还得依仗这位兄长。
见了两人,张德妃便笑道:“今儿出行可还顺利?我听说猎得了一头白鹿,是喜事啊!”
沈峭一听便来了精神,絮絮叨叨说个不休,还道:“母亲您不知道,那白鹿同七哥对上眼缘了,只许他近身,旁人碰都碰不得呢,大皇子不自量力,还被它咬了一口!”
“竟有这样的事?”张德妃诧异道,下意识的看向沈岐。
她疑心是否沈岐故意为之,好讨得皇帝欢心,但是这样做会否太刻意了些?
沈岐淡淡道:“巧合而已。”
张德妃松了一口气,她相信沈岐不会说谎,也不是会干这样蠢事的人,因笑道:“用膳吧。”
至于那头白鹿,张德妃并未放在心上。什么祥瑞,哄哄外人也就罢了,她倒不相信真能带来什么福报。
一家子吃完了饭,沈岐的脚不自觉的向门槛外伸去,沈峭嘴里叼着一个肉馒头,呜呜哇哇地问道:“七哥,你去哪儿?”
“随便走走,消消食。”沈岐说道,转瞬已不见踪影。
张德妃停下筷子,总觉得沈岐今日格外古怪,跟心神不定似的。他素来克制,饭食都只吃七分饱,又哪里会撑着?
沈峭挤眉弄眼的朝母亲道:“我猜啊,他一定去看那头白鹿去了,指不定两个约好了私会呢!”
这话说得倒像见情人一样。张德妃扑哧一笑,在沈峭额头轻敲一下,嗔道:“就你满嘴里胡唚!”
心里却已寻思着:沈岐的年纪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开府封王,是该张罗着为他寻一门亲事。
沈岐其实并没有想好往何处去,只是信步闲逛,但不知怎的竟被沈峭猜中了,他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上林苑里。
也许他潜意识里还牵挂着那头白鹿,虽然不是他有意捕获,但毕竟白鹿是跟着他来到宫里。想到分别前白鹿那失落的模样,沈岐总觉得有些不忍心——说也奇怪,明明只是一只兽类,为何他似乎能感知对面的情绪呢?
自己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沈岐有些失笑,却还是加快了步子——它生得那样幼弱,谁知道宫人们会不会好好照看,若让这祥瑞死在宫里,便是自己的过错。
内侍趴在假山石上呼呼大睡的时候,阿呦也懒洋洋的躺在笼子里。虽然口里有些焦渴,他也懒得叫人来,暂且忍着,只等天黑便悄悄溜出去,寻找沈岐的所在。
一阵脚步声渐渐传来,阿呦警觉地直起身子,及至看清来人是沈岐,他才放松戒备,并且欢喜的叫起来。
当然他现在这副模样是没办法说人话的,发出的只是“呦呦”的脆叫。
这声音也惊动了酣睡的内侍,内侍冷不丁瞥见玄色绣云纹的靴角,吓出一身冷汗,忙起身行礼不迭,“叩见七殿下!”
还顺势擦了把嘴角的唾涎,免得在七皇子面前失了仪表。
沈岐才懒得理会他这般丑态,径直就向阿呦的方向望去。阿呦察觉到他的注视,神情愈见兴奋——只是作为一只鹿而言,他的面部表情实在匮乏得可以。
沈岐颇为细心,瞧见他舌头有些发干,立刻皱起眉来:“怎么不喂他点水喝?”
内侍点头哈腰地道:“正要喂呢,偏今日事忙,没顾得上。”
心下却免不得嘀咕:谁知道您老这时候还会过来?就没见过谁对一只鹿这般上心的,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腹诽归腹诽,内侍还是殷勤的取了一束青草并一碗甘甜的山泉水来,放到笼子前。在七殿下面前,功夫还是得做足了。
孰料阿呦却只是傲娇的瞥了一眼,并不动它。
这只鹿好不识抬举!内侍心中暗恼,正要再换碗水来,沈岐将他挤到一边,淡漠说道:“我亲自来吧。”
说也奇怪,但凡由他亲身递到阿呦嘴边,阿呦就乖乖的吃起来,连他捧在掌心里的水也喝得一滴不剩。
那内侍在一旁看着,只觉目瞪口呆。这鹿成了精不成,专会挑尊贵的侍奉?七皇子也是,一向洁癖得跟有毛病似的,这会子倒什么都不忌讳了。
今儿真是撞了邪了。
沈岐喂完了水,起身道:“它聪明得很,你其实不必将它关着,把笼子解开吧。”
这个“它”指的自然就是阿呦。
内侍讷讷道:“倘若这头白鹿跑了……”
放走了陛下好不容易得来的祥瑞,他可吃罪不起。
沈岐面上颇有不耐烦,“听我的就是,纵出什么乱子,也不必你来担责,这样可行么?”
内侍当然只有点头。
沈岐看着他将铜锁取下,阿呦欢欢喜喜的跑出来,蹭了蹭沈岐的膝盖。沈岐看着他黑黝黝的眼珠,忍不住又摸了摸阿呦的头顶和脊背。
不得不说,手感还真是好。
这样把玩了一会儿,沈岐转身要走,阿呦又显出难过的模样来。沈岐笑道:“别着急,以后我常来看你,以后没人敢欺负你的。”
这意思也就是我欺负它啰?内侍愤愤不平地想着,但是也对这一人一鹿的情谊颇为惊诧:这种古怪的感觉是什么,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阿呦仿佛听懂沈岐的话,将头往下低了低。
内侍看在眼里,更加惊讶:这只鹿竟能理会人的意思,果然非同凡物。
依依不舍的目送沈岐离去,阿呦才收回目光,轻藐的看了内侍一眼——内侍很确定它就是这个意思,好一只势利眼的吉祥物!
虽然有气,内侍却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这白鹿古怪得很,万一又使什么妖法将七殿下引来怎么办?
其实他猜对了一半,阿呦的确懂些“妖法”,但是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神通就是了。就连现在,他想化为人都很困难:阿呦明显的觉得,这皇宫似乎有些禁制,他身上的法力很难施展。
内侍眼睁睁的看着这头白鹿在园中走来走去,但是并没有跑远,模样儿倒是悠闲得很。看来七殿下真的说对了,或者说,这白鹿只听七殿下的话。
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自从不用被关在笼子里,阿呦的生活便惬意了许多,每天自由自在地四处闲逛,饿了就啃啃园中的碧草,渴了则饮山泉水,别提有多轻松。他甚至敢朝园中那些猛兽扮鬼脸——反正这里不是山林,他们也没法跳出来咬他。
但不管怎样,阿呦最惦念的还是沈岐的事,他没有忘记跟来这里的最初目的。何况,沈岐对他这样好,阿呦越觉得欠他许多,务必要偿还这份恩情。
这一晚月明星稀,阿呦趁着那内侍在棚屋内打呼时,悄悄凝聚精神,在夜色下渐渐幻化出人形——这份工作比他想象中要费时,果然他的法力在宫中不易施展,但总归是成功了,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刚出来的人形当然是没穿衣裳的,月光下只能见得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身上光溜溜的,嘴角却衔着一丝顽皮的笑意。
这个问题难不倒阿呦,他蹑手蹑脚的进去偷了一套内侍的干净衣裳。虽然娘亲跟他说偷东西是不好的行为,但既然是报恩,也就顾不得许多了。更何况那人欺负过他,这正是一报还一报。
阿呦一向都恩怨分明。
他先到那汪泉眼前照了照自己的身影,对这副模样非常满意:听说人都喜欢好看的事物,如果他生得太丑了,沈岐怎么会愿意接纳他呢?
至于接纳他之后要做什么,就不是阿呦现在能考虑的问题了。
他循着空气中沈岐遗下的气息,一点一点的摸索到甘泉宫来。透过那堵围墙,他惊喜的发现沈岐的屋子还亮着灯,想不到恩公这样勤谨,深夜还未入睡。
但是这样一来,阿呦也能跟他说上话了。心念急转,阿呦轻捷的从围墙上跃下去。
毕竟不习惯人类的身子,动作稍显笨拙,途中阿呦被一根酸枣枝勾破了衣裳,且不慎惊醒了栖在树上的一只大花猫。
大花猫敏感的拱起身子,龇牙咧嘴的瞪着他。兽类都有天生的直觉,大花猫似乎也觉察到眼前之人并非单纯的人类。
要不民间怎么总说猫能看见鬼怪呢?
莫说阿呦现在已是人类之躯,就算他仍是一副鹿形,这只懒猫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阿呦只威吓的舞了舞拳头,花猫就胆怯的跑开了。
阿呦这才欣喜的走上前,理了理勾破的衣襟,准备敲响沈岐的房门——他要以最好的面目来面对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