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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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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坂凛正是众多在时间里漂浮的人类之一。时间于她,就是奔流的河水,是无限延伸的长线,是茫远,是未知,是黑白的未来,也是唯一的世界。终其一生,她都将在这段长河中挣扎、改变。
她是蜉蝣,却妄图着撼动时间的大树。
凌晨两点,她被电脑音箱发出的嘀嘀声再次吵醒。又来了,这个月才刚刚开始,这样的变化就已经是第五次被探测到了,远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月都来得频繁。她摇了摇头,打开酒柜,为自己倒了小半杯白兰地。酒精过喉的感觉有些轻微的灼热,然而她早已习惯——在工作时摄入一些酒精有助于她提升兴奋度,还能帮助她摆脱陈年偏头痛的不适。更何况,这样的熬夜对她来说也并不陌生。
远坂凛在天快亮时才暂时结束手头的工作,她疲惫地瘫在沙发上,甚至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是否要去洗把脸就已经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但她并没有休息多久,就被钥匙转动的声音吵醒了。
“啊,远坂老师,吵到你了吗?”推门进来的是自称是她弟子彩风。这个年仅22岁的年轻人,明明已经在东大理学部专攻物理博士了,却还喜欢跟在她这种不入流的研究者身旁,一口一个“老师”,也亏得远坂凛要求他必须对所有人保守有关她的所有秘密,否则若是他真正的导师得知此事,只怕会当场被气出心脏病。
“都说了多少次了,”远坂凛半闭着眼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我不收弟子。”
虽然这么说,还是支撑起身体来,习惯性地接过彩风特地送过来的、热气腾腾的早餐。
彩风环顾着四周一片狼藉的情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您不是又熬夜了吧?您也不年轻了,所谓的研究也要节制一下……”
“真吵啊,”远坂凛一边解开袋子,一边嘟嚷着:“年纪轻轻太啰嗦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这就不需要老师操心了。”彩风嘻嘻一笑。
“嗯哼。”远坂凛从鼻腔里发出一阵闷哼,不予置评。
“您似乎对我没什么信心呢。”彩风带着些委屈的腔调,眼中却闪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俏皮的神色。
“我年轻的那时候,可能会对你这种类型望而却步哦。”远坂凛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评价着,嘴角微微上翘。
“时代早就变了,”彩风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这叫审美代沟。”
“彩风,牙龈露出来了哦……”远坂凛头也不抬,心中却因为刚才的一句话而心中一动。
对了,时代早就不是她年轻时候的时代了。那件事过后已经多少年了呢?
十年?还是十五年?
原来都已经这么久了啊……久远得,她都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了。在这些悄悄逝去的岁月中,世界依旧运行如常,天还是一样广阔,四季依旧轮换不停,月还是月、风还是风,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了的,只有她自己。
她探知了那么多关于世界的真相,以至于那最初的执着,都在解明一切后消失殆尽了,余下的,只有仅凭好奇心驱使着的单纯研究和被时光侵蚀着的残酷的余生。
人生其实是早已决定好的,如果试图反抗,就一定会被这个世界狠狠地惩罚。
“老师,你走神啰。”
彩风纤长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杂乱无章的思绪。
“我在想昨晚的研究。”远坂凛面不改色地撒了一个谎。
“您一说,我才发现,”彩风忽然睁大眼睛,指着远坂凛的平板电脑屏幕,“计数器的数字似乎变大了。”
“只是个位数的变化,”远坂凛轻描淡写:“并不算剧烈,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管怎么说,有变化就代表着时间线的数量在更改吧?”彩风显而易见地兴奋了起来。他总是很容易被这些小事弄得斗志满满。
“增幅应该在3-10之间,”远坂凛若有所思:“定位也未必准确。”
彩风跃跃欲试地举起了手,仿佛一个小孩抢答着老师的提问:“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哦!”
远坂凛放下筷子:“你今天不用去实验室吗?”
说是不收弟子,但其实远坂凛早已习惯了彩风的存在,她也十分需要彩风的力量。彩风来自一流学府,他扎实的基本功和丰富的知识能够弥补远坂凛在理论上的短板。甚至可以说,长期以来,远坂凛不过是彩风的助手,她只提供思路和方向,而那些精确的理论与公式,往往都是彩风的功劳。
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个年轻人要在她这间不像话的“实验室”里消磨大好年华,远坂凛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但彩风却显得不大在乎:“教授不喜欢我的理论,就算去了也尽是受气。”
远坂凛轻轻叹了口气,十多年前的“时间旅行”理论最终被证明是作者喧哗取宠、丝毫经不起推敲的荒诞妄想之后,有关的议题在物理学界就一直处于被冷遇的境地。
“你也不要太执着于这些了,”远坂凛道:“适当也要给教授卖卖乖嘛。”
“我不喜欢那样,而且,”彩风十分固执地指了指计数仪:“时间线的增幅实实在在也已经被观测到了不是么?”
“那也是你愿意相信我‘毫无依据’的推测的缘故啊。”远坂凛耸耸肩。
彩风张了张嘴,还想辩解什么,但不知怎么地,忽然就放弃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眼来,固执道:
“总有一天,我会向世界证明的,所以,这一定不是‘毫无依据’。”
远坂凛一愣,继而有些感动:“如果是彩风来做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做到。”
“太好了,”彩风因为兴奋,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这么一来,老师一定能够拯救自己重要的人的。”
重要的人吗?
“彩风,我并不想拯救任何人,”远坂凛的心有些轻微的痛,但她还是忍住了:“纵使时间线不是唯一的,因果律也是绝对的。”
所以,不要再尝试着改变过去了。
“……是吗?”彩风垂下头来,似乎显得有些失望。
远坂凛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时间线不是唯一的。
这是远坂凛很多年前就了解到的现实。那个焦灼的午后,那些惹人烦恼的蝉鸣声,那个有鸽子盘旋的广场,在对准Archer心口的枪声响起之前,远坂凛就知道了关于时间线的某些模糊概念。这些概念被后来的远坂凛无限地探索、证明,形成了有关这个世界的最初的认知。
时间线是无数条平行的、通往未来的河流。它们在某个后来被远坂凛命名为Zero的平面上并行无恙,各自寻找着路径,流向某个被确定好的结局。
这些是身在γ时间线上的自己知道的“真实”。
“您又怎么知道自己处在γ世界线呢?”彩风问她。
远坂凛仿佛是自我嘲讽似地笑了:
“你相信吗?我能听到未来的自己,在对现在的我‘耳语’。”
她述说着自己的能力时,能够预想的是彩风的无情嘲笑。然而彩风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倏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捉住远坂凛的双肩,眼中出现了某种狂喜的神色:“真的?你真的可以穿越时间——”
然后,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毕竟这只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次谈话。彩风立刻深深地鞠躬,在得到远坂凛的谅解之后,他才坐了回去,身体前倾,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掌几乎是不自觉地相互摩挲着:
“对不起,这是我的坏毛病……请您继续。”
“未来的我,兴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所以希望通过‘耳语’的方式,来让我做出与‘既定事实’相悖的反应,”远坂凛清了清喉咙,尽可能详细地述说自己的推论:“所以,每当我按‘耳语’的指示行动一次,原本的事件走向就会发生变化,时间线就会在此分岔一次。”
“您的意思是,你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做了一次反向决定之后,时间线就分叉到了这里。”彩风理解得很快。
远坂凛点了点头:“如果我将原来的时间线定作β时间线,那么历经那一次改变后,现在的我一定就在与它紧邻的γ时间线上。”
她的记忆中,时间线有两次分叉。第一次,她听从了“Archer介入跟踪事件后会死”的事实,所以她确信那之后的自己已经完全脱离了此前的α时间线而进入到β时间线。第二次,在Archer死后不久,她再次听从了那个“选择答应交换”的“耳语”,以那时为界,她便进入了γ时间线的范围。
“可是按照你的理论,即使你出现在了γ时间线上,原来时间线上的你也不会消失,而是在不同时间线上出现了多个‘你’,”彩风引用着远坂凛此前发表在那本三流杂志上的理论:“那么,假设还停留在β时间线、甚至α时间线上的你后来又陆陆续续做出更多的‘反向事实’……”
“那么在α、β时间线上还会继续衍生出α1、β1之类的新时间线,”远坂凛平静道,“这就是监测时间线变化的计数仪为什么会出现数据波动的原因。”
“那假如现在你也做了同样的事……”
“新的γ1时间线就会立刻生成,而这条线上的‘我们’可能还会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
“太不可思议了!”彩风感慨着。
远坂凛微微一笑:“正是这些平行的所有的时间线,才构成了这个世界面。”
“就是您称之为zero的世界面。”彩风喃喃道。
“我吗……”远坂凛在心中嘲笑着自己,这真的是她的发现吗?这在未来,明明就是被证实的“事实”,她不过是根据那些人的只言片语做了一些简单的推测罢了。
“那您说的因果律又是怎么回事呢?”
心脏猛地发出钝痛,远坂凛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来:
“世界面也不是唯一的,但在每一个既定的世界面上,所有的结果都是确定的。”
“光在任意介质中从一点传播到另一点时,会沿所需时间最短的路径传播。但是假设光不按折射率进行传导,它随着自己的想法去走,它就会发现,是无论怎么走,它都会沿着直线,以最快的方式走到终点,”彩风不愧是物理系的高材生,立刻想到了这个比喻:“您就是想随着自己想法走的光,您以为改变路径就能让结局晚一点发生、甚至规避结局……”
“但无论我这束光如何让时间线分叉,世界都会让我以最快的时间到达终点,”远坂凛无力地笑了:“用费马定律来形容这个世界的因果律,这是你们独有的浪漫吗?”
“无论如何绕远路,无论事物在各自的时间线上如何发展,世界的因果律都会对其‘矫正’,让它在固定的时间点发生,”彩风摇了摇头:“真是残忍。”
“如果每条时间线上的这个‘终点’都可以被视作一个‘点’,那么将它们连成一线的话,一定完全垂直于所有的时间线,”远坂凛开玩笑一样地在空气中比划着,“你或许可以给它起名叫‘结局线’也说不定哦。”
彩风凝视着远坂凛,眼底忽而抹上一丝温柔:
“老师希望结局线消失吗?”
远坂凛身体发出一阵轻颤:“结局线是不会消失的。”
也就是说,在每一条与结局线相交的时间线上,Archer都会死去。无穷无尽,仿佛一个永不醒来的噩梦。
结局是确定的,因果是不可以被逆转的,这就是这个世界永远无法打破的定律。
她拯救不了Archer,她确信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