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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月黑风高夜 ...

  •   八月末的北京,早晚温差已经拉大,正午还赤日炎炎,黄昏却凉风送爽。
      靠近金秋的最佳时节,大学校园里结束暑假返回的学生逐渐增多,恢复了往日宁静而热情涌动的状态。
      在我极力的申请和夜以继日抓紧工作的良好表现下,终于盼来了从基地期满释放的机会,当然这还是公司特别优待。
      我对接替我前往的刘皓鹏同志深表感激和同情,并许下了未来的日子里将在东来顺、全聚德等老字号设宴款待多场的诚恳诺言。
      对于我来说,尽快找到方夏是当务之急,今天刚抵达单位我就直奔审计部。
      从美国培训回来就俨然成为审计骨干的杨剑听说我找方夏非常奇怪,他把我推到门外小声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呢,那个美女方上个礼拜就正式辞职了。大家都还觉得很突然,老总那边也没套出具体的原因。”
      我的心更沉下去了,急忙问他:“那她去哪儿啦?还在北京吗?”
      杨剑说:“谁晓得啊。送她离开公司的时候我们也打听过,但人家说想先休息一阵再找工作,估计是被强度太大的活儿累着了,又或者寻着了长期饭票要换轻松的地儿了。你干吗想起找她了……”
      杨剑的话音没落,我已经消失在电梯间。
      只身一人在C大的路上转悠,我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在诸多青春稚嫩的三五成群间穿行,面容变化尚在其次,心灵更不可遏止地感到沧桑。
      经过男生宿舍楼,我抬头仰望,有人在倚窗瞭望远方,有人在合着电脑音响胡乱歌唱。方夏也曾这样怅惘地回忆过往么?
      路灯次第闪亮,宽阔的操场中央铺植了草皮,跑道也变换成塑胶,没有她讲述中的那些简易和原始。
      主席台上射出雪白的光芒,即使在夜幕笼罩下,不少男孩仍在恣意地跑动、争抢、盘带。
      我在球门附近席地而坐,让片刻的无忧无虑将我感染。
      一个足球滚到我的脚边,我把它拿起准备扔回给场中的队员。慢着,这个球上居然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名字,黑色的印迹在橘色的球上有些磨擦的看不太清楚。
      低年级的同学奔过来客气地向我要球,我站起来问他:“这球是有人给你的么?”
      他回身指着另外一边的球门说:“是啊,那边那位师姐看我们的球没打足气,就借这个球给我们踢。”
      方夏灵秀的身影在远处静静伫立,原来我们距离的这么近。
      并肩坐在主席台上的观众席位上,方夏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耸耸肩:“直觉啊,男人也有敏锐的第六感哈。”
      “为什么提前回来了?”方夏问:“阿姨那边继续在接受治疗,我不会因为跟你分手就让她退出医药项目的,上周去看望过她,状况还不错,你放心。”
      “你觉得人在百年之后真有轮回吗?”我说:“如果有来世,你希望成为怎样的人?”
      方夏侧头看我问:“你知道些什么?”
      “有人很想找到你,可是他担心你避而不见。”我悠悠地说:“出了问题大家一起解决不好吗,你何必独自死撑。”
      方夏放低了声调:“你在哪儿见过他?他……还好吧。”
      我说:“他们在上海的总行临时调用分行业务骨干去工作,大约呆个半年,我恰好与他相识。他说给你打电话始终联系不上,我想你是有意不愿见到他。”
      “联系上也于事无补,何苦让更多的人趟进这滩浑水。”方夏说。
      我立刻抓住重点追问:“到底是怎样的浑水?你不跟我说说么,朋友一场,也让我出个力。你原本不就想利用我吗,就是死也得明白怎么死的啊!”
      方夏问:“我现在又不打算利用你了,这件事情不好玩,你最好远离。”
      “应该还是与白朗有关吧?”我顺藤摸瓜地揣测:“多了我好办事,你干吗舍近求远?那个黑衣男看起来不是正路人,你别被人卖了还数钱。”
      方夏说:“别以为轰轰烈烈就能显示出人生不平庸,我们不是在演Mr.Smith VS Mrs.Smith,很多事带来的只是烦扰和痛苦,让你无法想像。”

      白朗去云南只过了一周,方夏已经像度过了千百个世纪。
      他带走了她的思念,留下了绝望边缘的挣扎和不甘。她的电话始终没有再出现那个了然于心的号码,她近乎较劲的去银行把纸币换成无数五角金色硬币,又执著地每晚向自己的储钱罐中投放。
      以往白朗出差都会把属于他的电话亭钱罐和最喜欢的一张方夏照片随身携带,可这次他走的匆忙愤怒,竟把它遗忘。
      方夏没有多久就愿意丢开所谓的自尊和矜持,她不想和白朗横眉冷对,不想在乎的人音讯全无。这份感情来的这么特别,诠释着她对爱的理想,带领她脱离困惑和伤怀。
      如果白朗非要维持他的骄傲,她宁可低头宁可恳求,即使明明知道两人强硬的个性难免碰撞出萧萧杀气,彼此戳刺到痕迹斑斑。
      她对白朗说,请不要再生气,都是我的错,我会改正一切,让我们重新好好生活。
      她说她不会再倔强不会再任性,不会再阻挠白朗的应酬不会再防碍他的事业发展。
      她说她要更懂事更温柔,更体谅白朗的辛苦更珍惜白朗的用心。
      可是,白朗都没有回应,一派死寂的手机映射灰暗沉默。
      方夏只能翻看他曾经传递的柔情脉脉曾经承诺的温言软软,似乎印证这不只是个梦。
      很多时候,她坐在卧室里,却总听的见屋外楼梯上有轻微的脚步响动。她不止一次忽然拉开大门,希望就能看见白朗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给她惊喜。
      唯一让她还燃起一线希望的是在某个下午意外收到白朗的短信,他说需要时间大家冷静一段,让两人都认真考虑两周。
      方夏忐忑不宁,需要冷静是说明他们之间果然已到了一个艰难的坎儿,而有考虑时限又说明至少白朗还没有做出最后决定,他也许也不忍轻易放弃,在犹豫徘徊。
      就在等待的这个微妙阶段里,方夏再次被永信派往白朗所在的银行担任股改上市前最后一轮审计咨询。
      方夏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她觉得这应是注定的,当白朗回来发现他们又可以更多地聚在一起,所有的不快都会烟消云散的。
      公司业务部还是那样忙碌,是方夏离开多日后的熟悉,她笑对每位同事,甜蜜默认人们拿她和白朗玩笑,在紧张工作之余计算着定下的限期。
      这天是周五,方夏在办公室一直忙到九点半,另一个加班的同事招呼她一起走。到了附近的公共车站,方夏才想起手机落在了抽屉里。
      她让同事不用等她,先上车走。自己返回行里去取手机,因为她担心周末如果白朗联系她会接不到,尽管至今再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走廊里有一片灯带好像出了故障,若明若暗地不停闪烁,晃的人眼晕。方夏经过部门专属的计算机房,似乎听到些异样的声响。
      机房大门下的缝隙并没有透出灯光,按正常时间是应该无人在的,而且银行最新规定了在机房加班要报备批准,还要部门公示。要是真有人,方夏也应该知道是谁。
      她小心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微弱传来的是键盘敲击声或是鼠标点击声,不是太清楚,偶尔还似乎有椅子拉动的动静。
      她试探地握住门把手转了转,是锁好的。就在犹豫是否告诉门卫保安,会不会小题大做时,走廊的尽头的灯完全熄灭了。
      骤然的黑暗里,方夏仿佛看到一个幽灵般的影子飘忽而至,她竭力控制住尖叫的冲动,颤声问:“谁在那里?”
      有个光源亮起,照出茫然的脸,方夏顿时大舒了一口气,赶紧跑过去,像遇到救星一样说:“周处,是你啊,吓死我了。”
      公司业务部的周处长摆弄手机的翻盖,光亮正是从那里而来。他说:“咱们这层灯出问题了吧,我刚坐电梯上来拿东西。小方你干吗呢,这么晚了。”
      方夏把周处长拉到楼梯角落里,低声说:“我怎么觉得咱们机房里有人啊,不会是小偷吧。您来了正好,要不还是通知保安?”
      周处长皱眉说:“不会吧,机房的安全门质量很好,很多道锁,而且咱们这里是十二层,外立面又都是落地玻璃,也不可能跳窗而入。你刚才发现了什么吗?”
      方夏思索了一下说:“倒也没有,就是感觉不对,机房里有管理系统还有机密资料,还是提高警惕好些吧。”
      “也好,安全第一。”周处长表示赞同:“咱去让保安开门检查。”

      最终保安也没有在机房里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所有电源都处于关闭状态,整齐的电脑安静摆放,窗也从里面牢牢关紧。
      方夏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她甚至怀疑自己因为白朗落下了幻听的毛病,很多遍向保安们表示歉意。
      周处长却笑着劝她无需愧疚,他说:“现在像你这么认真又细致的女孩子已经越来越少了,上次你还提醒过我系统数据的问题呢,要不是发现及时,可得出大事了。”
      方夏略为放松,她问:“后来,我回到公司就行里的数据做分析,还发现不少情况来着,我让白朗抓紧向您汇报,您已经知道了吧?”
      “是啊,你和小白都是优秀的人才啊。”周处长欣赏地说:“他这些年成绩特别突出,业务上的行家里手,出差也任劳任怨,辛苦的工作都主动承担了,我一直想让他正式成为我得力的助手,能省不少心啊。”
      方夏听到领导夸奖白朗,心里由衷地高兴,她说:“那就多谢周处长栽培了。我也难得再有一次机会跟您好好学习,您还得费心多帮助我啊。”
      周处长微笑着说:“其实你的能力强,素质也高,就是社会经验还欠缺些,多参加些活动多锻炼,必然能取得成功。对了,明天晚上我们陪着一个大客户去唱歌,想邀请你一起,这客户以前是白朗去营销和调查的,对我们行作用挺大。”
      “是吗。”方夏有片刻迟疑,她向来对所谓的应酬比较抗拒,尤其是还要去些声色犬马的场合。
      不过,这个客户是白朗曾经关注的,而且她不是也暗下决心要包容他的社交活动么,不如乘此机会试着让自己适应接受,何况也不好去拂了周处的面子,他对白朗日后的升迁具有重要的意义。
      “好的,没问题。”方夏说:“我明天直接去歌厅找您。”
      “东方花都”夜总会坐落在繁华的中心区,连绵的宫殿式建筑占地面积极大,夜晚通体发散金黄色的光茫,门前开阔的水塘错落开放着莲叶,宽大的芭蕉树遮蔽月色,貌似泰式皇庭。
      方夏如约进入KTV包厢中,周处长正和一位衣着休闲但却气质独特的客人坐在沙发上闲谈,周围还有三四个陌生的男女,看情形也是企业的人。
      “小方来啦?”周处长热络地招呼方夏,示意她坐在身边,然后对那人说:“于总,我们部里的美女加才女方夏小姐,她唱歌可是专业级水平,我特意叫她来跟你切磋的。”
      被称为于总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开外,皮肤白皙,戴一副玳瑁边眼镜,保养得体,显得斯文礼貌。他伸手和方夏相握,又客气地说:“周处长部门卧虎藏龙,人才出众,于毅看来直接告负就可以了,不知道喝酒代替行不行。”
      方夏笑着说:“于总真是谦谦君子,今天得以结交是我的幸运,我先献上一曲表示尊敬。”
      在座的人们都拍手起哄,方夏起身点了邓丽君的《在水一方》,她认为像于总这个年龄段的人应该喜欢略有怀旧的歌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伴着方夏甜美婉转的嗓音,于毅在歌曲的间奏中低沉吟诵,更博得大家的鼓掌叫好。
      方夏对这个客户也颇有好感,身为大集团老总没有仗势凌人的霸道,难得平和恭敬,言谈低调,而且也有不错的文学素养。
      她走过去,举起酒杯敬于总,高脚玻璃杯中盛满琥珀色的洋酒,她意图浅尝辄止。周处长却在一旁说:“第一杯还得表现出诚意啊小方,你看人家于总都干了。”
      于毅将空杯持在手中,依然面色和煦,也没有催促方夏,可方夏自觉不该,连忙一饮而尽。
      接着,企业的几位随从也分别向方夏敬酒,说着才貌双全、色艺俱佳的溢美之词。方夏不得不满面笑容地应对,可酒喝得颇有些困难。
      不知何时,周处长不在包厢了,剩余企业一干人等在连续唱歌,那于总坐在原地,略有沉默,但方夏还是能察觉到对方在注意她。
      虽然她偷偷吐了些酒在湿巾里,还是渐渐觉得眩晕不已,突如其大的强烈困倦将她包围,眼皮完全不受控制地要闭拢。

      有人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么?方夏像坠入云中的绵软,浑身懒懒使不出气力,勉强咬唇刺激清醒起来,就看到于毅的脸在面前,他原本儒雅的眼光在朦胧中泛出妖异欲望。
      方夏一惊之下,本能地提起一百二十分精神,猛然站起推开他冲出包厢。
      门口恰好有一个男人经过,方夏拉住他的衣袖,用力摇动他肥胖的身躯:“救我,有人要害我……快带我出去……”
      那男人面上闪过惊诧,他问:“出什么事了,你别急,谁要害你?”
      方夏还打算说话,却发现那男人像触电般地甩开她的手,眼光望向她身后。她缓缓回头,于毅已经走出来,刚才那些男女全都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她。
      “她喝醉了。”于毅过来抱住方夏的肩,盯着男人说:“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那人显然意识到这拨人绝非善类,他已经放弃了管闲事的心情,急于离开以免惹祸上身。
      方夏的意志越来越模糊,连移动身体躲避于总的钳制都不能够,但她仍苦苦哀求着那个人:“我求求你……救救我……他们不是好人。”
      不远处传来叫喊:“张扬!张扬!你小子哪儿呢?”
      那人沉默地向后退缩,终于转身飞快地走了。方夏恨恨地无望地注视他的背影,要将他深深印在脑子里。牙齿把舌头都已咬出了血,她的眼睛也终于不听使唤地慢慢模糊。
      凌晨的街道还较为安静,勤劳的保洁人员在挥舞扫帚清洁路面,偶尔慢跑过是早锻炼的老人。
      方夏踉跄地挨着墙角前行,双手捏紧衣襟,身体不住颤抖,在仲夏的温热气流中她感觉到的只有寒冷。
      她已回想不起来是怎么离开那间宾馆房间的,怎样在屈辱和悲愤中把衣服一件件捡起穿好,怎样面对对方丑恶的嘴脸和恐吓。
      她只清醒地明白一件事,自己无意之间介入了阴谋的漩涡,掉入了捕猎的陷阱。银行的数据错误——系统的故障——机房里的神秘声响——夜总会的酒中迷药,钩织成巨大的黑网。
      那个姓于的让她对注意到的事情完全保持缄默,否则将有生死之忧。周处长再也没有露面,可方夏猜测他就是银行里的接应者,前晚他出现在机房附近只是为了引开她。
      腿间的刺痛和粘黏火辣辣地冲击着方夏,此刻她的心理已接近死亡,什么梦想期望、什么前程似锦,都被付之一炬。
      她所恐惧的只有于毅临走前向她晃动的那几张照片,还有不知多少份的U盘拷贝。她在昏迷中被迫拍摄的影像,可怜而不堪。
      细碎灿烂的朝晖散向京城大地,光华普照,照不见的永远有龌龊泥污的角落和阴冷战栗的心。
      方夏在自己房子的楼下悉悉秫秫地打电话,她默念着:“快接电话,快接……”。但白朗没有回应,也许他还在坚持着冷静考虑感情问题,没人能让他坏了自己的规矩。
      方夏颓然地挂机,静默地站立,让阳光逐渐映在了身上,转而拨打了另一个号码。
      齐建军赶到方夏家的时候,方夏已经洗完了澡换过了衣服,在擦拭浴室镜子。
      “出什么事了么?”齐建军关切地问:“听你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沙哑。”
      方夏向他展颜而笑:“没有啊,能有什么事。很久没见你了,看今天天气不错,想约你去游乐园玩会儿。”
      齐建军放下心来,也笑着说:“你敢玩什么呀?以前上学去就在旋转木马和碰碰车上呆着。”
      周六的石景山游乐园人头攒动,齐建军看方夏像个孩子似的欢快地跳跃,还不住拉着他对各种设施指指点点。
      她专选“海盗船”、“极速过山车”、“勇敢者转盘”等惊险刺激的游戏,在最高处俯冲翻转却始终睁着眼睛,也不发出任何叫声和惊叹。
      在齐建军都觉得有些晕眩的情况下,方夏的脸上一直写着镇定和无畏,只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整整一天,方夏都在不知疲惫地四处游走,在西单君太中友大肆选购,有衬衫有长裙还有彩妆用品;在清真大馆“鸿宾楼”吃饭,吃大盘鸡、烤羊排、炖牛尾。
      齐建军满眼里尽是她的如花笑颜,他期望能永远看着她这样快乐下去,哪怕只能远远看着,只是其中偶尔闪过的凄婉让他略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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