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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如果有来世 ...

  •   扬州的车站依然熙熙攘攘,方夏走下火车,忐忑地向远方眺望。
      有人在她身后说:“不用找了,我在这里。”她回过头就见到程宜云细长又如鹰隼的眼睛。
      “我是不是得称呼你一声大哥?”方夏迟疑着问。
      “称呼什么都无所谓。”程宜云向前走;“你肯回来就行。”
      方夏急急快步跟在后面问:“你在电话里说的是真的?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程宜云忽然停下背对着她说:“你就不怕是我骗你?在这方面我可有前科。”
      方夏绕到他身前:“生死攸关的事,宁可信其有,毕竟他是你兄弟。”
      程宜云从路边停车场推出白色的摩托说:“上车吧。”
      “去哪里?”方夏忍不住伸手抚摸这无限熟悉的坐驾,她和程宜风曾在上面度过许多开心的时光。
      “当然去见他。这车很眼熟吧?”程宜云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以前阿风问我借用应该是方便去跟你约会。”
      街道还是那些街道,花草也是那些花草,所有景物一如往昔,可人呢?方夏的心随着摩托飞速地开进市医院的大门,开始克制不住地起伏。
      分手以来,想象过很多次与程宜风再次相见的场景,也许在梦里,也许是偶遇,也许是漠然无语,但都不是这样的极端。
      程宜风的面容没有改变,仍是棱角分明,却有如金纸、毫无血色。他静静地平躺在白色病床上,双眼紧闭,插满维系生命的输液管,失去了平日的活力。
      方夏以为自己会恨他,以为不会再去关心他的一切,可现在这种情况,她只觉得深深的害怕。害怕他撒手远去,永远离开她。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大的愿望。那些所谓的伤痕早已微弱的不足挂齿,那些放弃的痛苦也渺小的可以忽略。
      程宜云看着方夏坐在床前紧握程宜风的手,一言不发,靠在门边说:“前天出的事,伤到了头部,医生给他做过急救,但是需要马上动手术,去除脑子里淤积的血块。”
      方夏说:“成功的机率是多大?”
      “一半一半吧。如果清除不好,就有可能压迫神经导致昏迷不醒甚至死亡。”程宜云说:“感觉他的意志力在涣散,心跳得很迟缓,之前也失血太多,医院没有完全的把握。”
      “家里其他人呢?”方夏奇怪地问,好像就只是程宜云一个人在张罗忙乎。
      程宜云说;“老爸身体一直不好,没打算告诉他,怕他受不了,这可能是见他最后一面。”
      “那你怎么想起找我?”方夏问:“我们已经分开三年多了。”
      “我知道阿风想见到你。”程宜云说:“就从他手机里找你的号码打给你,他连以前你发的短信都还保存着。”
      方夏低沉地说:“也许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我,有负疚感而已。”
      程宜云拉过椅子坐下来说:“其实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根本不清楚。阿风是不会跟我谈心事的,而且我也没工夫去了解他。不过,有些事情我看见的,就不能不说。”
      方夏疑虑地看向他,不知他想说些什么。
      “那也是几年前了。”程宜云偏头似乎在回忆细节:“那天我溜回家想临时弄点儿钱,当时手头实在周转不开。我想阿风也回来工作了,不用交学费,家里可以宽裕些。”
      方夏暗暗摇头,程宜云这样没有收入来源,缺钱只能向家里伸手,难怪程宜风会放弃了考研,执意毕业后直接工作。

      程宜云继续说:“没想到家门换了锁,钥匙试了几次都打不开。我想应该是家里为了防我才那么做的,到底对一个几进班房的惯犯需要提高警惕。”
      他说话间有种自嘲的悲凉,方夏觉得他也不是对所有事都那么无所谓。
      “当然这办法要拦住我还是太简单了。”程宜风笑了:“我们家就住二楼,顺着楼下住户的房檐,还是能够到阳台,所谓的防盗网对我来说不在话下。”
      方夏忍不住插嘴:“那会儿家里没有人么?你不怕被院里邻居发现吗?”
      程宜云说:“当天是师范学院校庆50周年,多数院里的人都去看表演了,我选的时间一向都是最佳,所以很顺利地进了家。”
      方夏讥讽地说:“真是手脚麻利、轻车熟路啊。”
      程宜云没有理她说:“我正在阿风卧室里翻找现金或者存折的时候,大门传来开锁的动静,一时无处藏身,只能先躲在卧室门后。然后,阿风就带着一个女人进来了。”
      方夏的心怦怦直跳,她缓缓地问:“是……他的那个女朋友吧?在翡翠宫上班的。”
      程宜云瞟了她一眼说:“不,是个年龄大概50左右的中年女人,穿戴的倒挺讲究,看着像个知识分子。就是神情蛮傲气,总端着架势似的。”
      方夏说:“那可能是他同事或者领导吧。”
      “那女人坐在沙发上,也不喝阿风倒的水,好像在观察我们家的房子。”程宜云接着说:“阿风的卧室正对厅里,我透过门缝刚好能看见他坐在女人对面,没有说话。”
      方夏问:“那女人说话了么?”
      “她开腔问阿风这几天考虑的怎么样了,还说本来不想登门面谈,只是觉得时间拖得太长。” 程宜云说:“阿风沉默了一会儿,说‘阿姨,我会努力的,决不会让小夏吃苦,你相信我行吗?我不愿放弃,小夏也应该不会同意。’”
      方夏“啊”的一声,从床沿站了起来,手脚变得冰凉。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个神秘的女人竟然会是自己的母亲梁冰。
      程宜云说:“我当时还不知道那就是你妈妈,只听她冷冷地对阿风说‘我不是逼你,也逼不了你。可是你打算怎么让小夏幸福,是凭你没有太多发展的工作,凭你一个月两千多块的工资,还是凭你生病的父亲和被通缉的哥哥?’”
      方夏不料母亲居然会调查程宜风的情况如此具体,她清楚母亲雷厉风行的个性,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程宜风和自己分开。
      “阿风也没想到你妈妈的直切要害,他从小自尊心强,脸也沉了下来。”程宜云还在叙述:“他说‘我是家境不好,可人穷未必志短,给我几年时间就一定能崭露头角’。”
      “几年,五年还是十年?这个城市原本就不够发达,你的学历又不算高,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小夏没多久就研究生毕业,你想让她也回来,不是埋没人才么?”
      “我的情况小夏最清楚,这些都没有瞒过她,她有她的选择和想法,请您不要横加干涉。她一个女孩,在北京闯荡您就完全放心么?回来一家团聚相互照应不也挺好。”
      “我们可没那么自私,不放心归不放心,该创业还是得创业,读了多年书为了什么,就希望她起点高一些,工作好一点儿。小夏那么聪明好强,你以为她会甘心在小城里窝着!”
      “小夏能力强,在这里更容易升迁,您能考虑她的感受,而不只是强调自己的意志吗?”
      “我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回来了,面对这样的工作环境难保不觉得委屈,感情只是生活的一个元素,没有稳定的经济基础,多美好都只是脆弱。人往高处走,你是愿意她一生都怨你么?”

      程宜云学话的语气平淡,但方夏仍能想象出那种场面的暗流汹涌、针锋相对,有个念头逐渐成长在她脑中,她为两个都最爱她的人这样争执而难过。
      她突然又问:“他的女朋友呢?出事了怎么没见她来?”
      程宜云说:“你以为翡翠宫那个真的是他女友?”
      “我听过她打来的电话,要阿风接送上班。”方夏举出证据。
      “其实那是我原来的马子,翡翠宫里卖啤酒的,自打我上次进去就找别人了。”程宜风笑:“她说过阿风有次找到她,给了钱让她在某个时间打他的手机,不知道犯什么毛病。”
      原来反复思索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谜底在这样的情境下揭晓。方夏百感交集,程宜风果然没有背弃珍贵的情感,她也没有痴心错付。
      只是,一切都明白的有些太晚。
      病房的门推开,主治医生拿着本子进来,对程宜云严肃地说:“你是病人家属吧,手术安排下午进行,还有没有别的意见?”
      程宜云看看方夏,起身从衣袋掏出个塑料包塞向医生说:“没有,拜托了大夫。”
      “唉唉,你这是干吗?我们这里不允许这样。”医生闪避着可显然态度并不坚决。
      这时,一个小护士跑了过来,程宜云乘机把钱放到医生兜里。那护士急着说:“张大夫,咱们血库里AB型的血浆短缺,前两天那个手术也用了不少,这一时半刻可调运不过来。”
      程宜云着急说:“那有现成献血的人么?志愿者什么的,你们医院不是经常采血吗?”
      张大夫说:“AB型的本来就少,现在出去找人也来不及,我只能查看医院工作人员,不然这手术还得延后。”
      “救命的事怎么能耽搁?”程宜云声音都提高了:“快找找人吧,可惜我是B型血,没法弄,真倒霉!”
      “抽我的吧。”方夏站出来:“我是AB型的,以前也献过血,没有问题。”
      程宜云犹豫地问:“你?行吗?看着脸色也不太好,头天坐车也没怎么休息。”
      方夏没等他多讲,就对那个小护士说:“现在就抽,尽快好吧。”
      抽血之前要做个简单的体检,程宜云陪着方夏等待结果。小护士举着报告出来,盯着方夏问:“你知道你已经怀孕了吗?”
      程宜云霍然惊讶地望向方夏,方夏却平静地说:“知道。但紧急关头孕妇也可以抽血,我们家也是学医的。”
      小护士略有为难地说:“别出什么意外才好,孕妇一人供着两人的血,缺血对胎儿会有影响。”
      程宜云张嘴想说话,却被方夏抬手制止,她斩钉截铁地说:“就抽我的,有任何情况我对自己负责!”
      手术室紧闭无声,程宜云背抵在墙上下意识地拿出烟卷放进嘴里,又想起医院不许吸烟,懊恼地扯下来揉断。
      方夏只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待,已是下午三点,她和程宜云都没空吃饭。
      “你没觉得不舒服吧?”程宜云问。“要是我知道你这状况,就不会打电话把你叫回来。”
      “我得谢谢你让我知道一直想不通的事情。”方夏说:“能再见着阿风一面,我也没有遗憾了。”
      程宜云说:“他确实放不下你,虽然平时看起来风平浪静,好像都已经过去了。有次单位聚餐喝醉了,回来还把你的照片都从柜底翻出来,摆了一床边看边哭。”
      方夏嘴角露出苦涩的微笑:“我知道那些照片,以前都放在他卧室里的,还都留着呢?”
      “你是不是已经嫁人了?”程宜云试探地问:“这样跑出来家里没想法吧。”
      方夏摇头说:“我没成家,回来也就跟公司请了假,不过谎称我妈生病需要照顾才请得下来,单位这阵子很忙。”
      “那……你的肚子……”程宜云不知怎么问更合适。
      方夏却抬头看墙壁上挂着的医院科室分布图,她说:“妇产科在四楼,我想明天去做个人流。”

      程宜风的手术成功了,脑部的淤血被剔净,而方夏的血浆在这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还记得大学三年级时,学校组织义务献血,全系只有程宜风和方夏是AB型,为此他俩还觉得是有缘的表征。
      看着程宜风病床旁心电图仪表显现出正常的曲线,方夏默默地退出房间,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程宜云抢过来搀一把她说:“哪去啊你?”
      “他安全了,我也得走了。”方夏站直了淡淡地说:“不想他知道我回来过。”
      程宜云问:“你怎么打算的,回自己家吧。”
      方夏轻叹:“我现在这样没法回去面对父母,也许在周围找个旅馆住几天。”
      程宜云思考了一下说:“你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安顿好病房里的有关事宜,程宜云又驾摩托载着方夏穿越多条街道。途中经过方夏居住的部队,她竭力低头以免可能被父母或其他熟人认出。
      车子停在一个小区里,方夏赫然发现这里正是“天星苑”,她与程宜风曾经看过的楼盘。
      程宜云带着她坐电梯到达十三层,开了一间屋子的门让她进去。这是套两居室,从家具看得出来是新装修没多久。
      “放下东西随便坐吧。”程宜云招呼方夏:“你不如在这儿住一阵,没有别人,挺清静的。”
      方夏打量着屋里的布局,客厅中摆放棕色布艺沙发,有机玻璃茶几,餐桌和酒柜,只是原本摆放电视的位置空空如也。
      程宜云说:“这是阿风的新家,年初刚收的房,已经入住了。”
      “新家?”方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有些事我没跟你说清楚,当时担心你因此不回来见他。”程宜云说:“阿风结婚了,就在今年的五一。”
      “哦,是吗。很好啊!”方夏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有何异样:“他爱人是谁?怎么这次没见着?”
      程宜风说:“是他银行的同事,认识大概有一年吧。他们领证以后,那姑娘要出国进修一年,刚走两个月。阿风出事,我不知怎么联系上她。”
      方夏发现茶几上积了较厚的一层灰,就问:“那阿风没有继续在这儿住?”
      “老婆走了,一人住着也没意思。况且他还想照顾老爸,就搬回家了。”
      方夏点头表示明白,时间是个威力巨大的巧匠,可以抹杀所有再创造所有,短短三年,每个人的历程都在彻底的变幻。
      “要是你知道这些,还会愿意冒着危险给他输血么?”程宜云问。
      “会。”方夏轻声但不容怀疑地说:“不管他结婚了还是单身,不管他是被迫还是背叛,我都还是会这么做。他在我心里,不只是个情人,还是同学是同乡,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是血脉互通的亲人。”
      程宜云似乎被方夏这种浓重的感情震动,他说:“我是他大哥,有时也会对立冷漠到陌生。这次也不过是恰好从北京回来办事,遇上了他车祸,才真正体会到骨肉相连的感情。你是个好女孩,阿风没有看错你。”
      “可是他做错了。”方夏说:“他以为那是为我好,却忘了我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他也很不容易,宁可让你误会让你完全死心,自己心里估计非常苦。”程宜云说;“倔强、认死理就是他的特性。”
      方夏抿抿唇,换个话题说:“算了,说说你吧,你现在在北京做些什么?”
      “老本行啊,在发廊当师傅。不过认识朋友不少,黑白两道的,啥都有。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尽管说话。”程宜云接着有些犹豫地问:“你明天真的要去妇产科吗?”
      方夏看着地板说:“对,赶紧了结这事最好。”
      程宜云预备做一次长谈地问;“能跟我说说有关孩子的事吗?”
      方夏沉默半晌,挤出两个字:“不能。”

      程宜风的家确实有日子没人居住了,厨房里的池子有些锈迹,卫生间马桶也有了水斑,电话因为欠费停机了。
      方夏坐在卧室的床上,想到这就是程宜风与新妇的婚床,不得不感到慨然。
      手机响起,是热心的同事询问母亲的病情是否无碍,她何时回公司上班。编造了一些应付之词,方夏说一周后就能返京。
      如果没有程宜风的事故,方夏也打算休假一个人避到安静的陌生之地去,因为她目前的状态实在无法继续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起来找到块抹布,她开始打扫这个凌乱的房间,擦拭桌椅、柜子、窗户,每个边角,都很仔细。
      甚至于把电视柜里的碟片全部摆出,再分门别类地整齐排放好,左边是国产影片右边是外国剧作。这里港片挺多,那正是方夏喜爱的,她曾与程宜风一起看的《赌神系列》、《古惑仔系列》以及《倩女幽魂ⅠⅡⅢ》。
      把放在橱柜以外的碗筷杯碟重新洗刷擦干,再用拖把清洁地面。方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平静心情还是为了能给程宜风留下最后的印记。
      打开衣柜,搁架上还遗留了不少没有拿走的衣物,散乱其中。方夏认真地把每件衣服展开在床上,沿着线缝叠放。
      有程宜风的毛衣、球衣、外套,也有他妻子的一些裙子、围巾,方夏按照四季顺序摆放,与自己的习惯一样。
      没有电视,洗衣机发出的轰鸣也能给这寂静增添些生气,方夏在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程宜风废弃不用的财务表单,在空白的背面提笔写字。
      曾经在日记中写过无数次的话好像都用不上,真正给程宜风写这封能够看到的信,方夏却觉得无言能表。
      人与人简单的一个转身,就已是千里之遥、恍如隔世。
      还会有下个轮回么?还能在忘却前尘往事的茫茫人海里认出那个他么?今生的错失难道就能必然带出来世的重逢?
      方夏把写好的字条封入枕套里,关灯一动不动地躺着,泪水悄然滑过面颊嘴角,在脖颈间蜿蜒。
      医院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消毒水气味,方夏在妇产科门前看B超结果。“宫腔内见一3.0*3.2*2.5cm的孕囊,内可见胚芽及心管跳动,宫颈回声均匀。”
      已经45天了,方夏看得见图中成形的胚芽。医生专门再次询问:“发育的很正常,真的决定不要吗?”
      程宜云的声音又出现:“考虑清楚吧,这可是条性命。”
      方夏回身问他:“阿风醒了吗?”
      “他睁开眼了,就是还很虚弱,在打吊瓶。”程宜云顿了顿说:“你真不去见他?”
      方夏说:“之前不已经见过了么,多说无益,好好照顾他。我留了东西给他,等我离开后你再告诉他吧。谢谢!”
      护士从手术室出来叫号,方夏对程宜云勉力笑笑,应声而入。
      科技进步是对人类社会的最大帮助,方夏听说全麻人流已发展的非常成熟。坐在手术椅上,双腿抬起牢牢固定,她没有恐惧的心态。
      程宜风的病房就在楼下,他不会知道方夏现在的处境。麻醉针管扎入方夏的身体,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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