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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零二 ...

  •   容澈从城楼上下来先回了王府,用过午膳后才更换官服,秋凉又起了风,出了房门小福便递上了披风以抵御秋风。

      她问道,“梁道全现在何处?”

      “收监于刑部大牢,”小福紧随容澈脚步,“主子可是要去刑部?”

      “先去见梁道全,不要惊动刑部的人。”

      “属下明白。”

      刑部大牢潮湿阴暗,仅有的几扇窗也不过照亮方寸之地,昏暗让潮湿的霉味显得更浓重了些。牢壁是坚实的石墙,牢门上是用手腕粗细的铁索锁住,这是关重刑犯的地方,从来有进无出。

      容澈初入大牢一时间未能适应牢中昏暗,只听得小福低声吩咐狱卒,叫他们不要泄露主子的到来,狱卒应诺后便将人全带了出去。她面上波澜不惊由小福引到牢门前,瞳仁在昏暗里宛如一汪大海,波澜不惊、淡漠如常。

      梁道全听见到声响后猛然瞧见她的出现,立马扑过去手指攥着牢门,期盼地道,“郡主快救救老夫。”

      容澈负手而立只是静静的睨着他,昨日还是朝堂上风光无限的户部尚书,眼下沦落为腌臜不堪阶下囚。锦衣华服上污迹累累,灰白发丝更是凌乱,身躯佝偻、满脸惊慌。殷切的呼救一句叠过一句,梁道全暗中留意着容澈神情的变化,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半是试探半是威胁的道,“郡主莫非是要欺瞒王爷?”

      容澈的淡漠的眼中惊现一丝狠厉,她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袍,一字一语缓慢说道,“梁大人是连亲儿子都不要了吗?”

      梁道全怔住,他落到今天地步虽是他那畜生捅出的篓子,但他更恨的是那个教唆他儿子的人奸人,他已年过半百但仕途亨通要他轻易闭嘴又岂会容易。

      梁道全的脸上再无刚才殷切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讽刺,隔着一道牢门他死死地盯着容澈,“王爷不会这么轻易丢弃老夫,郡主可要三思。”

      容澈一笑,“我不正是父王派回来搭救梁大人的吗?”

      梁道全心机老练,直截了当,“少了老夫可就等于少来整个户部,王爷每年私下通过户部所得也就没了,缺了这些私银王爷的大事也就难成了。”

      容澈淡道,“所以,还请梁大人举荐一位贤良。”

      “你。”梁道全停了话头,“你就不怕我到陛下那里揭发?”

      “梁道全。”容澈的声音徒然冷了几分,“女王御案上弹劾你的折子经一夜便堆积成山,你中饱私囊、卖官鬻爵,桩桩件件也是父王吩咐你做的吗?你克扣军饷又以私银的方式送到边疆,当真以为父王一无所知?梁大人想在父王跟前讨人情,也得用对了手段。”

      巨大的恐慌铺天盖地袭来,梁道全突然觉得这大牢漆黑一片,他攥紧牢门的食指泛着苍白,身体的颤抖连着牢门上的铁索都发出了暗哑的声响,“郡主救救老夫,老夫定当做牛做马报效郡主。”

      容澈冷眼旁观,依旧道,“梁大人你死便活了你一家老小。”

      梁道全老泪纵横跪倒在地,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也无计可施,可现在不是女皇要杀他,而是容澈铁了心的要他死。“我与郡主无冤无仇,为何郡主不肯放过我”

      容澈沉静的面容看不出情绪,“你无须知道。”

      即使穷途末路,也还是不死心一问,“郡主就真的以为能瞒天过海,不让王爷知道?”

      容澈不疾不徐道,“梁大人如何知道这不是父王的意思?”

      梁道全只觉兜头一盆冷水,四肢冰凉,“王爷不会不顾及老夫安危,何况,何况,我手与王爷的书信往来如果被陛下知道,对谁,对谁都没有好处。”最后几个字他咬的极重。

      容澈环顾四周牢房,淡漠的眼神在幽暗里愈发诡异,“这大牢铜墙铁壁、密不透风,还是梁大人以为除我之外会再有人来看你?”

      梁道全突然扑向牢门,伸手欲抓门外的容澈,目龇尽裂、大吼大叫,“我要面见陛下,我要面圣。”

      容澈离那双狰狞的手极近,不以为然,“忘了告诉梁大人,陛下已下了旨由我亲自主审你这案子,而且陛下不愿见你。”

      “容澈。”梁道全嘶吼,“你真以为自己贵为郡主万人之上?你不过是王爷身边的一条狗,一条可怜的狗。”

      “小福。”容澈旋身唤道,全然不理会身后的咒骂。

      小福听到主子呼叫出现在拐角处,走得近了才看到他手上端着笔墨,“主子。”

      “梁大人,最后劝你一句虎毒不食子。”

      梁道全泄尽全身的力气,重重跌坐在了地上,“容澈,你要信守承诺,不要伤及我一家老小。”

      出了大牢眼睛又一时间受不了阳光的刺激,容澈眯了眯眼。日头已偏、秋风飒爽,风一过吹走了她在牢房里沾染的满身湿气,“去刑部”

      刑部尚书名裴献、表字伯亨,从密旨到达的那刻起,就一直等着容澈的到来,等了一整个上午眼见着落日西沉,总算把这位清平郡主给盼来了。门外的通传刚起,他人已迎到容澈驾前伏身拜道,“恭迎郡主大驾。”

      容澈抬手虚扶,“裴大人无须多礼。”

      裴献将容澈迎到主位就坐,底下站着刑部尚书及两位侍郎,左侍郎将卷宗呈上。容澈翻看中听得裴献说道,“陛下有旨要秘审此案,可如今牵扯甚广,下官不敢妄动肯请郡主定夺。”

      弹劾的折子有几件从御前移到了刑部,裴献动作也是快,一天不到竟拿出了五卷卷宗,容澈一目十行,卷宗内容东拼西凑、掩盖是非。裴献还在底下候着等她差遣,她微笑道,“本宫也是头一次审案,诸多不懂处还是想听大人们的意思。”

      裴献拿眼珠子偷瞧容澈,又暗中与左右交换了眼色。左侍郎向前一步,“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恕下官之言,陛下既然要求秘审此案,想必也是怕牵连太多、惹得人心惶惶,郡主若能将此事大事化小,龙心必定大悦。”

      这圣意揣摩丝毫不差,容澈再笑,“裴尚书的意思呢?”

      清平郡主声音听着温和,却有一股寒意威逼而来,“下官以为,还是等大理寺卿于大人到了一同再议。”

      刑部裴献为人果然滴水不漏,容澈敛去笑容静待于海潮的到来。暮色四合,于海潮匆匆从大理寺赶到,凉爽的天气里他脑门上还蒙了层细汗,进门便拜,“下官参见清平郡主。”

      “于大人免礼。”

      于海潮起身不忘用袖口擦拭脑门,他用袖子挡着脸给裴献递去了询问的眼神,裴献满脸严肃假意不去看他,他心里明镜般的立马明了当前情势,也垂首肃立一旁,恭恭敬敬、没有言语。

      好半晌,堂内的鸦雀无声,就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容澈淡漠的瞳仁扫过堂下各怀心思的几人,冷声道,“于大人,陛下的密旨是否已下到大理寺?”

      “于今早由安公公亲自送到的大理寺下官手中。”

      “陛下密旨所言是何?”

      “陛下命下官与裴大人协同清平郡主审理此案。”他心里一惊忙抬首朝容澈看去,对上容澈目光后又慌忙的低了下去。

      “那诸位的协同审理呢?”容澈将桌上的卷宗拿起来,再问,“用这三岁小儿都看出破绽的卷宗蒙蔽本宫?还是要我将这卷宗直接呈于御前?”

      “郡主恕罪。”左侍郎跪倒在地,慌乱道,“是下官的失职,是下官失职。”

      一直没言语的右侍郎挺身开了口,“郡主息怒,下官等也不是有意欺瞒郡主。只是初与郡主共事,怕交不及卷宗会惹郡主责罚,这才匆忙赶制少不了一时疏忽大意。”

      “本宫虽初次主审,但也是为陛下分忧,诸位不该以私心耽误了陛下的大事。”容澈语气稍缓,“都起来吧。于大人,你刚来本宫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梁大人乃朝廷三品大员,出此丑闻委实愧对皇恩。”于海潮字字斟酌,“下官斗胆猜想,陛下虽对这等苟且之事龙颜大怒,但也担心此事会招来百姓非议,因此陛下才会以密旨秘审的方式审理此案。”

      于海潮往裴献那里使眼色,裴献犹如老僧入定,他只得接着说道,“下官以为,御史借此弹劾梁大人营私舞弊、贪赃枉法,多半是官场倾轧投井下石。”

      “刑部可是有调查?”

      右侍郎开口,“刑部只查清户部确有官员牵扯卖官,其他罪名查无属实?”

      容澄眸光一凛,“哦?”

      “肯请郡主多宽限几日,刑部必将尽全力彻查。”

      堂内再次寂静。容澈语调不急不缓道,“一天的时间的确不够查清梁道全所犯之罪。”她一顿,“但是,仅凭通奸与卖官鬻爵这两条,也是死罪。我知你们与梁大人同场为官交情不浅,可你们是朝廷命官要为陛下分忧,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不仅愧对朝廷栽培,也会影响各位大人的仕途,诸位可要三思。”

      清平郡主极少在京城走动,每年只在年关回京待上两月陪驾,与这些朝廷命官自是接触甚少。流传中的清平郡主英勇非凡、骁勇善战,与堂上这位似乎有些出入。

      裴献偷眼去瞧容澈,只见她神情淡漠、不怒自威。他没想到这位驻守边疆的郡主也深谙京城官场之道,短短时间竟让他们溃不成军,真是小瞧了她也低估了她。这不禁让他想到了安乐郡主,安乐郡主待人一向三分和气,朝堂之上谁与她不是有点交情、礼尚往来。

      门外传来呼喊,“郡主、诸位大人不好了。”一位刑部小隶慌忙跑了进来,跪倒在地,“梁大人,梁大人在牢房里自缢身亡了。”

      “什么?”众人惊呼,没人注意到端坐的容澈眼底掠过的满意。

      裴献上前焦急道,“如实说。”这是他刑部大牢,出了纰漏职责在他,自是不比先前淡定。

      “卑职像往常一样去牢房里巡查,到梁大人门前就看见梁大人吊死在牢房内,其他的,其他的卑职并不知情。”

      “今日可有人去过大牢?”

      “没有,今日没人去过大牢。”裴献旋身,“请郡主裁夺。”

      “去大牢。”容澈的声音自上位传来,清越好听。

      牢房内,梁道全用碎布将自己吊死在墙顶的小窗上,面色青紫、四肢垂落,让阴冷的牢房更加阴森可怖。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拿眼去瞧清平郡主。

      容澈环顾牢房,在床边看到一张字迹未干的纸,抬手一指问道,“何人送进来的?”她一问几位大人也围了过来,于海潮将纸拿起来借光一瞧,上书“伏罪书”三字,更是惊心。裴献见他脸色不好,心中疑虑便定眼去看。

      “今日何人看守?叫进来问话。”

      小隶一溜烟跑了出去,不多时回来又是喊叫,“大人大人,死了死了。”

      “说清楚,又是谁死了。”

      “刘光棍,今天看牢房的人。”

      裴献又是一惊心中想通一二,“你去将人好好安葬吧。”他随手掏出了几两银子让小隶快去。他这边吩咐完后事,那边于海潮已将梁道全死前手书迅速读过一遍,心头大石也放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

      “郡主,梁大人畏罪自杀,这是伏罪书。”于海潮双手呈上。

      墙顶的小窗落下满地清冷银霜,梁道全的尸体还吊在那,一动不动。不大的牢房里他们站的很远,恨不得墙上能凿个洞,越远越好。月光在地上划出了一道分明的边界,仿若阴阳两隔,活人都不愿沾染着晦气,尤其还是前程似锦的几位大人。

      “裴大人可要看看这手书?”

      右侍郎忙到,“郡主,牢房晦暗,下官已命人清扫内堂,请郡主移步。”

      容澈极淡的瞥了右侍郎一眼,右侍郎通身一个哆嗦忙低了头,容澈不言率先踏出了牢房。内堂里灯火通明,烛火在微风里摇曳,待容澈坐定,裴献才细细读起梁道全死前手书。

      白纸黑字对卖官鬻爵供认不讳,与儿媳通奸也羞愧难当,字字恳切愧对皇恩,便是一死都不足惜,只在最后肯请陛下开恩,放过一家老小。裴献越读心越悲凉,毕竟同朝为官相识多年,难免兔死狐悲。

      容澈问道,“裴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下官以为,梁大人的这份手书应当呈与御前由陛下定夺。”

      “那本宫此刻便进宫面圣。”

      容澈起身要走,裴献犹豫再三伏身跪在地上,说道,“下官恳请郡主看在梁大人尸骨未寒的份上,在圣上面前遂了梁大人临终心愿。”

      容澈眸光清淡沉默片刻,道,“裴大人,本宫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下官替梁大人谢过郡主大恩。”

      容澈出了刑部便快马加鞭赶入皇宫,宫里头已下了锁,容澈在宫外候了半晌才由御前安公公领到圣前。容澈跪拜将伏罪书呈上,女皇只略略扫过几眼,说道,“既然死了那此案就是结了。”

      “是。”

      女皇瞧她还是跪着,便问,“清平还有事?”

      “梁大人希望陛下开恩放过一家老小。”

      女皇道,“除了他那个儿子不能留,其他人就遂了他的心愿。”

      “清平知道了。”容澈再次伏拜,“清平告退。”

      容澈踏出宫门时竟觉一丝疲乏,当初女皇盛怒不过是顾及皇家颜面,至于此案牵扯一二女皇并不十分关心,这些她心中自是明白。安公公亲自下到刑部及大理寺的密旨,定有“牵连甚广小心处置”八个字,不然刑部左侍郎岂会在她面前直露大事化小的心思?

      星斗在头顶夺目璀璨,秋夜的天空透着微亮的蓝,不比边疆的景致差。身后的宫殿逐渐在夜影中模糊了起来,此刻,她的堂姐此刻该到下一城了吧,或是,也在某一处等着夜色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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