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已是铃花开》如花菇凉

4、离开4

　　新的学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意味着交到一帮新的朋友。心儿以前也这样想。
　　现实中，这种感觉似乎总是人的一厢情愿。
　　“可能还是我不够关心她们，所以她们不带上我。”心儿总是这样自己劝自己。

　　其实那几个女孩子，也是似乎看出来了心儿的窘迫来了。她们去吃饭，总是不敢叫心儿的。因为叫了几次，心儿都不去。她只去那可怜的B食堂，还说那里比较近，可以节省好多时间。但其实大学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需要节约？更何况这样一所野鸡大学。所以后来她们慢慢明白，这个女孩子是不会跟她们消费到一起去的。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心儿的这副穷酸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连句话都说不标准，真的是带出去丢人。

　　可是这个新舍友还是挺适合放在自己宿舍的。首先话不多，不敢顶嘴。其次人还勤快。每天的宿舍卫生都是她一个人打扫的。
　　心儿包揽了所有人的卫生，也负责拿上别人的生活卡，去给别人去刷卡打水。因为她们经常叫她去打水，她知道她们喜欢逛街，总不记得打水，所以每次自己打水，就给她们打上了。
　　这三个女孩子其实挺担心自己宿舍的东西被心儿偷吃了，因为她们见过几次心儿对着自己的零食咽口水，而且这些零食被吃得也太快了。要知道贵州和湖南都爱吃辣椒的，在北京这种没有顿顿辣椒的地方，b和c的那每人一大箱子零食三五天就被她们节两消灭光了。当她们好心想请心儿吃两口的时候，心儿总是一边不自禁地咽着口水说“不吃”。

　　她们为了消除疑虑，将家乡炸得香香的辣子牛肉丁拿出来。那辣子牛肉丁是用她们贵州特产的辣椒，炸成辣椒油，再加上香香的牛肉粒和芝麻，一打开盖子，那香味扑鼻而来。她们两个表姐妹，来了两天，箱子里的“存货”就吃完了，又去超市采购了无数趟，但是还是想念家乡的那一口，所以打了个电话给她们的家长，所以这表姐妹两个的父母就忙得不可开交地给她们做了一大油桶的辣椒牛肉丁，拖朋友带到北京来了。
　　她们对心儿讲了无数遍“这简直是太好吃了！”但是心儿也没有忍心将勺子伸进她们的盒子里去捞一点儿尝尝，她们便思考着是不是这个女人忘了辣子牛肉丁的美味了，准备让她尝尝。

　　一日，她们见到心儿在吃方便面，（心儿经常吃方便面的。饭堂的饭菜得至少三元一顿，而心儿然这两天又买了一个饭盒，这样在宿舍泡面的话，一天能省下好几块钱呢！）她们故意提高音量叫住她，“泡面加上辣子牛肉丁更好吃呢！”
　　心儿还没反应过来，一大勺子辣椒已经扔进了她的碗里。那一碗惨淡的浅黄的面条立即变成红扑扑的颜色。
　　那一碗汤，十几年后的今日心儿还曾记得。那火辣辣的感觉包围了舌头，原本油腻腻的面条变得喷香无比，从舌头，从后脑，从喉咙，从胃里，从灵魂深处喷出几个字：“真好吃！”那种被辣椒温柔包围的火团，从口腔进去，入到喉咙，落到体内，散开到全身。
　　身心都为之畅快了。
　　那种幸福感，足以让人热泪盈眶。
　　随之，她两口就将一碗面吃完了。还将面汤一饮而尽。面汤底子里有沉下去的牛肉丁，心儿都小心地挑出来吃干净了。

　　第二天晚上，a照例回去吃饭。a走后，b和c出门说要去逛商场。走之前把装辣子牛肉丁的小瓶放到自己的书桌上，她们将瓶子上有标签图的那边对着镜子，又在盖子上用铅笔画了一道，指向窗户。瓶盖又轻轻没有盖紧。如果心儿动了她们的瓶子，她们是能知道的。
　　一如她们的牙膏和洗面奶，包括所有生活用品，c都能清楚地记得这些东西摆着朝向哪边，她有轻微的洁癖，非常不喜欢别人碰过自己的东西，连搞卫生时，心儿碰了一下她的书桌，上面放的眉笔滚了下来，心儿捡了起来按原来的位置放了回去，她都还是知道她的眉笔被人摸过了。然后c从书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将眉笔包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她一边扔，还一边解释：“对不起，心儿，我实在不能再用别人碰过的我的东西的。我不是针对你。真的！真的是这样的！”
　　c的这种谨慎能包含方方面面，连心儿拿她的生活卡去打水了，她都要拿着纸巾将生活卡擦得干干净净的，只是水壶的把儿心儿也摸过，她倒是忘记擦的。
　　所以她们需要明确心儿是否逃过了她们的眼睛，动过了她们的东西。要是她们那美味的零食，被这个女人搞过卫生的手指，伸进去拿一块偷吃……啊！想想都难受！

　　两个女孩子装得很晚才回来，都不知熄灯多久了。她们一回来就打着手电检查桌子上的瓶子，瓶子动过了！瓶上的花纹对着门口了。
　　b气急了，准备上前去质问。被c拉住。
　　她们将心儿叫醒，问道：“你今天动了我的辣椒瓶子吗？”语气很平和。
　　心儿对她的特殊观察力已经有一些了解，所以以为她就是来警告的。于是赶紧坐起来解释：“真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动你东西的。而且我没用手碰，是晒衣服的时候，我端着盆子过去，盆子边磕到你的瓶子了。” （去阳台晒衣服要经过书桌旁边，过道很窄）
　　c一把抓过瓶子，“嘭”地一把摔倒了垃圾筐，瓶子破裂的声音那么清脆，犹如心儿内心的愧疚声那么响亮。
　　隔壁宿舍的来敲门，问有没有听到很大的摔什么声音，她都只能麻木地开门，说是不小心弄掉了瓶子，还给隔壁宿舍的道了歉。
　　那一晚，对谁来说都是一个难眠的夜。

　　那日之后，隔壁宿舍的见到心儿，都会偷偷指着笑一下，不过大家似乎都懒得去同情或者指责这个贫困得有些可怜的女生。她们见过周末她在卫生间提一桶水去公用的卫生间洗澡（北方人洗澡去澡堂的，而澡堂洗澡要五块钱。）她们也笑过她，但是她说她不太敢去澡堂子，有点儿不习惯。大家笑了两次之后也就习惯了。
　　这回也是这样。大家说说就过了。心儿甚至都没察觉她们的眼光有什么异样，因为她走路都是低头的，巴不得低到地底下去的那种。

　　对于心儿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周给父母打的电话。话费也是比较贵的，要到电话亭去买电话卡。一张二三十元的电话卡，她打不了几次，因为是跨省的电话。
　　父母亲总是说要她为人和善一些，多帮助一下他人。她也不敢将这里受的委屈和辛苦告诉父母，尽管这种生活真的很辛苦。
　　她的父母从没告诉她，生活是这么辛苦。与人生活需要那么坚强的一颗心。也没有告诉她，过宿舍的生活，要怎样去和别人打成一片。反而一直告诫她，不要乱花钱，不要和她们一起去逛街。
　　对于这个城市，她是多么的陌生啊！
　　而她此时又是一个十八岁的多愁善感的青春期。

　　每个晚上，她们三个都不去上晚自习的。a每天晚上回家，只中午在宿舍睡。b和c 她们说要把北京所有的商场都逛一个遍。
　　特别是周末的时候，整栋楼没半点儿声音。大家都跑出去玩了，那是一个让人崩溃的时刻。走在楼道里，能清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心儿不怕鬼，不怕走夜路。但是她害怕这种孤独。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因为她的生活并没有多糟糕啊！她现在明明兜里还有一百多块生活费，接下来十天的生活费是够了的了。而且舍友虽然讲究多一些，但是也不是不可理喻的。
　　只是，以前没有过过集体的生活而已。
　　初高中时期，父母都是教自己要好好学习，同学和老师都是农村那种朴实的人。最主要，大家都一样没见识，一样没有主见。
　　“我要好好学习！让自己在这里呆下去。”心儿默念着。眼泪就慢慢流下来了。那种苦涩的眼泪从眼睛里喷涌而出，似乎把心里的涨涨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带出来了，心里面顿觉宽慰。只是这种眼泪很难断住，因为这种释放是无比畅快的。
　　心儿强忍着，尽量不出声。黑夜中，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人知道自己在哭。这种哭泣好过瘾。
　　于是，每天睡觉前，她都要尽情哭一场。同样关上灯，同样忍住声音。
　　不哭一场，没有办法安然舒适地睡去。
　　而后，这种眼泪更是来得无由头，仿佛随时随地都能上演一场。虽然不是很难受的事情，但是心儿也要哭一哭的。

　　十几年后的今天，心儿知道自己那时候患了抑郁症了。只是那时候，大家对抑郁症还不是特别理解的。谁有精力去抑郁呢？
　　所以，如今的心儿，也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不过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