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海皇神话(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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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7
起初是没有时间的时间。
滴答。
声音微小而怪异，不知从何传出，彷佛是幻觉似的虚无。那一刻就像是大雨降临前的不以为然，轻柔的雨丝几乎不存在，雨水尚未触碰皮肤就已然蒸发，声音尚未到达耳膜就已然消散，所有的预兆这般微不足道，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滴答。
声音又继续响起，突然变得响亮清晰。
滴水声吗?但又好像不太对劲。
它们间隔而有规律地响起，有甚么东西更加缓缓转动起来，金属相互磨擦，紧密啮合，一个轮齿陷入一个齿槽，彼此滚动的速度不一，两个不同的轮齿碰撞又分离，来回反复，每隔一段时间又回到最初的原点。
起始和终结化作一条衔尾蛇，无休无止。
手腕内侧猛地一阵刺痛，又像是火烧般灼热，痛楚使她呻吟出声，骤然惊醒，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紧紧捏住自己的手腕。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指甲陷入皮肉，黑色的星辰在她面前闪烁不断，幽紫的光芒持续涌现，恰似潮水一样源源不绝。强光令她无法看清周遭的环境，片刻，光芒却倏忽熄灭，星辰戛然殒落。
她瞬间失坠，感到自己整个人往下堕落，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浑身上下像是散架似的，她呜咽着吃力爬起来，指尖抓到一些短短的条状物，柔软得不可思议，丝毫不刮手。清新的气味混合香甜的味道，她摇了摇头，小脑袋终于辨认出草香和花香，定睛一看，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望无边的花海，不远处、甚至伸手不可触的地平线，散落的巍峨古老建筑群。
……是神祇又改变了梦中梦的风景吗?
她疑惑地张望，只见几个白裙的年轻女孩一脸惊慌，不知所措地打量着她。
双方交会的视线顿时更加困惑。
惶恐失色的尖叫声划破了沉默。
依然是刚才所见的强光，可是，这一次却自另一只手涌现，光芒旋转，如同蝴蝶振翅，如同沙漏倒转，错乱的光争先恐后地爆发。巨大的古老石床剧烈颤动，雕塑般的身影却不为所动，仍旧安然沉睡，恐怖骇人的力量活跃起来，失控似的奔流而出。
强光笼罩住她。
她并没有放手。
滴答。
又是水滴的声音。
天空。
海洋。
陆地。
三者颠倒错乱。
明媚的天裂开老妪的微笑，皱纹般的痕迹显现攀附，亘古岁月支撑不住脆弱的弧，弯曲的圆粉碎成森森白骨，尘归尘，土归土。丰腴的地舒展妇女的身姿，成熟的起伏风华绝代，广阔胸怀蕴含生机，敌不过似水年华，种子枯萎凋零，孕育古老新诗。纯净的海流转少女的眼波，诡谲莫测，触摸不定，无拘束的浪花自由盛放，张扬的步伐久经沉淀，琢磨成温润的珠。
天往下坠落，成了地。
地往下沉没，成了海。
海往上升华，成了天。
过去。
现在。
未来。
三者交迭缠绕。
巨大的柱子分开天地，烈火熊熊燃烧，舞出尚未完成的乐章，扭动星云的轨迹，绚烂夺目的色彩瞬间炸裂，瑰丽璀璨的光影已现雏形。昏暗不知何时开始蚕食，一点一点吞噬明艳的光，柱子轰隆崩塌，最后的星火苟延残喘，虚弱的灵魂黯然熄灭。洪水随即取而代之，冲散旧有秩序，重新捏造诗篇，昔日的古老韵律荡然无存。
细沙流动。
她像是前行，像是漂流，像是停滞，时间彷佛失去了意义，从一个空间转换到另一个空间，浮光掠影，搅拌揉合的画面难以捕捉，数之不尽的声音一一冲击耳膜，震耳欲聋。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意识载浮载沉，时而清醒，时而昏沉，空无一物的手依然牢牢抓住甚么，窒息感似长蛇一样勒住了她，晦暗的笑声回荡，猛地收紧——
一只手拉住了她，把她拖了出来。
她如同溺水之人，劫后重生，诡异地惊觉自己好像真的如获新生。
奇异的街道，奇异的衣服，奇异的语言……
多么像是……到达了另一个世界。
又是一场梦吗?
她下意识地这样想。
拯救她的青年纵然有所警惕，却释出善意，权当她只是一个突然逃脱、流落大地的古老游魂。他耐心讲解如今的一切，她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根本难掩兴奋之情，对每一样新奇有趣的事物，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她没多久就上手熟练，生活逐渐步上轨道，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乐得在他守卫的宫殿玩乐。
至少表面上如是。
她渴望回家，向死的思念折磨着她。
他会发现她不见了吗?他会来找她吗?
她闷闷不乐，下定决心必须归去，欣喜地意外等到他前来寻觅她的日子。
——但并非她熟悉的他。
「应该是我的神力保护了你，另一个的、过去的我。」
银色的眼眸冰冷空洞，唇线淡漠无情，惯有的轻蔑微笑收敛不见，嘴角从不上扬一丝一毫。额前的星辰泛起微光，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诡异的冰冷触感令她不自觉一颤，仰头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他收回了手，从头到尾不曾以正眼看她，傲慢而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古老神像。
古老的存在如记忆所知一样完美，她不觉得有不妥，习惯性地甜蜜抱住他的腰。
没有回抱，没有亲吻，没有爱/抚，他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眼神终于有所变动。
「……我不是他。」
他说得平静。
「我已经永远失去你了，是你自己——愚蠢地选择离开。」
掌心贴上她的颈项，手指微微收拢，他虽然注视着她，但是眼中并没有她。她从没真正摸清神祇的心思，何况是另一个的他、她从不认识的他——她有些迷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并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他在伤害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背，瞬间如同触电似的，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僵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恐怖的记忆排山倒海纷至沓来。
闪耀的女神试图力挽狂澜，燃尽自身最后的光明，亮如白炽的光芒燃烧殆尽。隐藏地下的种子逐渐凋敝，生机不再重现，固有的循环无法维持，三界的通道关闭。灵魂死亡，就变成水，汹涌的力量难以负荷，反噬脆弱的心脏，曾有的美梦自此梦碎。海底都城，灵魂之岛，海生的女神化作镇压的奠基石，此后依然环绕摰爱的大海。
还有的是……
凡人的神性……彻底归还神祇。
她愣住不能反应过来，一时三刻难以消化这些悲惨孤寂之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甚么，但是平日的活泼爽朗，完全派不上用场。他的脸上好像掠过了一些惊讶，却没有在意，低低地轻声，指尖微微一动，缓缓离开她的颈，抬起了她的下巴。
「忘了这个未来，回去，迎接你真正所属的未来。」
她只记得他冰冷的吻落下，以及他呢喃般轻唤她的名字。
然后她遗忘所有——
……
「死神大人!」
她尖叫着醒来，顿时感到后腰一阵锥心的痛，虚软乏力的身体只能继续趴在柔软的织物上。微温的糊状物突然涂抹于肌肤，然后一块热的湿布贴了上来，后腰的痛楚好像稍稍舒缓。她勉强集中精神，睁大眼睛，只见海蓝色的薄纱在面前晃动，珍珠细链、贝壳风铃自上方悬垂下来。
是哦，她还在海界，还在亚特兰提斯。
就是灵魂之岛……!
「请暂时别乱动，克琳娜小姐。」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阻止了她起来，她惊讶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抬头，温柔的医师坐在她的床边，低头看着她微笑。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觉得眼前人不像是真的一样，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背，兴高采烈地喊了出来。
「鲁科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啊，你怎么离开那么久!?墨洛珀现在和你一起吗!?她在哪里!?」
他们都说墨洛珀有事回来了海界，她本以为前来亚特兰提斯，就可以见到养母，没想到，反而是鲁科率先回来她的身边。
「还不是……因为听说你又惹出麻烦了，克琳娜小姐。」
医师不着痕迹回避了最后一个问题。
小姑娘瞬间鼓起了腮帮子。
「我才没有，我明明只是——」
克琳娜突然一顿，猛地忆起了甚么，急急忙忙拉住他的手。
「先别说这些!我要找死神大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还有阿弗尼尔呢?阿弗尼尔和其他人都在哪里!?」
「克琳娜小姐，你乖乖躺好。」
鲁科见怪不怪地无奈轻叹，再次按住她的肩，只是这次明显强势了几分。
「你灵魂的伤处又再次发痛，暂时需要好好休息。海皇和海后已经接手处理，甚至连冥王和双子神也来了，你无需挂心，其他几位大人也安然无恙，至于那个黄金圣斗士，等到确认完毕，你可以再向达拿都斯大人提出见面的请求。」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海皇神话(三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