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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海皇神话(二十一) ...
Part 1
九个月后。
佛罗伦斯共和国。
……
晚祷的钟声沉郁庄严,笨重的大钟规律地摇摆,钟楼尖塔顶上的血染残阳缓缓融化,在圣马可修道院的深红屋顶拖曳一片燃烧的火海。中庭的翠绿草坪笼罩在猩红之中,彷佛是这三年以来,于油腻星期二(Mardi Gras)的狂欢节中,所燃点的虚荣之火的浮光掠影,那些苟延残喘的余晖就像是流水一样,无声无息溢满了围绕庭园的回廊。
世界似是身处面临崩塌瓦解的时刻,作最后的徒然忏悔。
凛冽的寒风苍凉又刺骨,悄然溜进屋内,嘭一声关上雕花木门。
狭小的房间简陋而朴素,如同一个清廉学者的贫苦之家。
黑衣修士双膝跪地,脊背挺直,微微垂头,他面朝圣多明我(Saint Dominic)壁画,手执一串木制念珠,闭眼喃喃念诵《玫瑰经》。这个中年男人的鹰钩鼻半隐藏在阴影中,颧骨高而突出,乍看来像是长了一张坚毅又虔诚的脸,他略为苍白的唇平缓地念出了经文的最后一个字,末了才睁开眼睛,站起来眺望小窗外的佛罗伦斯。
「……我又做了那些梦了。」
吉罗拉莫•萨佛纳罗拉(Girolamo Savonarola)转过身来,看着刚才进房的金发神父。
「上帝的愤怒!上帝的慈悲!上帝的宽恕!好多好多的十字架!那是最后审判!最后的救赎啊!」
「我知道。」
温文尔雅的俊美神父露出微笑,不知从哪里递上一个木杯。
「只有你,能把这一切拨乱反正。」
萨佛纳罗拉点了点头,眼底隐隐浮现不正常的疲惫乌青,他伸手接过杯子,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明显是对于这一个在半年前来历不明的年轻神父极为信任,几乎是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对方的奇特饮料总是安抚到他焦虑紧张的神经,枯焦般的苦涩和蜂蜜般的甜腻巧妙融和,入口顺滑,像是上瘾似的美味好喝。
对方亦渐渐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不时为他解读神启。
「今天的活动很成功啊,搜出了那么多浮华虚荣的奢侈品。」
「不,罗伦佐都已经死了五年!皮耶罗已经流放了,美第奇家族已经失去佛罗伦斯了!但是骄奢淫逸依然在蚕食我们的共和国,若然再不改变,佛罗伦斯要怎样迎接救赎?」
萨佛纳罗拉的手轻轻搭在窗框上,大街小巷的欢笑嬉闹依稀传来,但当中绝对夹杂着怒骂,佛罗伦斯人对于他的不满日益高涨,不论搭起多么巨大的篝火,旺盛的火焰始终无法焚毁人们自甘堕落的贪婪、骄傲、渎神。
——他们依然死性不改,依然无法看清真理。
「没有正义,没有神祇,只有黄金、暴力和维纳斯统治一切。」
Nihil jus, nihil fas ; aurum, vis, et Venus imperabat.[1]
金发神父低声说道,然后视线一转,慢条斯理踱步到一旁的木桌,长指优雅地拿起桌上一封浅黄色的信。金色的封蜡华丽夺目,来自希腊圣域的徽记清晰可见,手绘的橄榄枝叶纹清新典雅,绽放在信封的一角。
「……那么,这封信打算怎样?」
「圣域的教皇?不过就是异端而已,也许就和罗马的那头西班牙肥猪一样货色,我看他倒不如去亲吻波吉亚的渔人权戒!哈!异教的那些衣不蔽体的女神,就和教廷的女支女没甚么两样!说不定他们比较有共同的话题!」
萨佛纳罗拉烦厌地摆摆手,只差没马上把信撕毁,金发神父笑而不语,额前好像掠过一道奇怪的微光,眼底的轻蔑和鄙弃更加是显而易见,只是由于萨佛纳罗拉过于困倦,急于回房小睡一下,才没有察觉到而已。
他如梦游般踏出房间,浑浑噩噩地离去,就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金发神父收起了脸上的温和笑容,指尖微微一动,桌上的羽毛笔顿时有了生命一样,自动在空白的信纸上、以萨佛纳罗拉的笔迹和名义回复教皇的亲笔信。
——压死伊提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把已经写好的信收起来,然后坐在一张凭空出现的扶手椅上,丝绸包覆,金线刺绣,精雕细琢,过于华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如今是多明我会根据地的修道院中——萨佛纳罗拉大力抨击骄奢淫逸之风,视贪慕虚荣为重中之罪,更加尤其痛恨那些古希腊罗马的文化产物,认定它们都是异端邪说,一切罪孽的起源。
因此萨佛纳罗拉已经是第三年,在领主广场上大肆焚毁搜刮回来的堕落之物。
人类真是奇妙怪异的生物,普罗米修斯费心教会他们创造,他们回头就把自己的造物摧毁。
呵,这显然是人类和神祇相似的地方啊。
他轻笑出声,一挥手,一副华丽的棋具随即悬浮在他身边。
棋子分别以白银和黄金雕刻而成,形像取材自希腊神话故事,镶嵌了细碎的海蓝宝石、鸽血红宝石、祖母绿宝石。至于棋盘亦尽显奢华,由深沉的漆黑钻石和雪白的卡拉拉(Carrara)大理石组成棋格,四角的脚座也饰以不规则的变形黑白珍珠。
这些年来,他不知秘密地捡回了多少差点付诸一炬的艺术和书籍。
因为,那些都是帕西忒亚绝对会喜欢的东西。
可是连他都不知道,她在甚么时候可以回来。
他在罗德岛和她终究是失之交臂。
他亲自把赫利俄斯神庙的地下迷宫翻了不知多少遍,甚至几乎把整个罗德岛也挖地三尺,帕西忒亚却像是再次消失一样,完全失去踪影。冥后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而据海后所说,她很有可能是被同样不知所终的哈莉厄带走了。
忒尔喀涅斯他们的阴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帕西菲她也……
他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执起代表主教的棋子,轻轻摩挲了片刻,反手放到棋盘之际,已经凭空多出了另一颗的水晶棋子:小小的人像头戴三重冠,展翅的飞龙趴伏金冠的冠顶,它的手中则提住一个已经严重倾斜的天秤。
水晶棋子就放在星辰少女阿斯特莉亚(Astraea)的棋子旁边。
看啊,圣多明我的火焰,确实快将令到整个世界也燃烧起来——
Part 2
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现实,两两分不清。
一只孤伶伶的陆龟沿着河畔爬行,牠褐色的皮肤满是褶皱,仿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风霜洗礼,岁月烙印,如今却已被时间遗忘和舍弃,甚至连自己也迷失其中。巨大的花纹龟壳沉沉地压在牠的背上,笨重的四肢似是不曾挪动一样,牠只能慢条斯理地拖着老迈的身躯,漫无目的地缓缓蹒跚前行,动作慢得像是静止下来。
鱼尾般的黑白色蚕豆花在风中游弋,舞蹈般展开鲜嫩诱人的花瓣旋转,无声无息,安静飘落河面。宽阔的河道蜿蜒弯曲,看不到源头,看不到终点,笼罩在郁悒寡欢的灰白色浓雾,隐隐听见奔腾的河水声,似是一去不复返的时间脚步,绝不回头关心无法赶上之人。
陆龟一直往前。
大河行色匆匆。
浓雾渐散,紫红色的瑰丽天空像画卷般铺展,血色的圆月像是无暇的完美宝石,居高临下散发光辉,不祥的色调映照河上。河面彷佛有一股跳跃舞动的扭曲火焰,恍惚之间,那摇摆的火焰像是蝶翼般颤动,舞动的火光渐渐重迭他眼中微弱的生/命/之/光,然后安静地骤然熄灭,他似是一下子堕入了黑暗——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龟抬头,朝他看过来。
油尽灯枯的浑浊眼睛——
那是他自己的双眼!
他就像是那一只陆龟!背负百年重担,一刻也不能喘息,在生命和死亡的边缘,时间的狭缝苦苦挣扎。
……
伊提亚狼狈地跌倒地上,黄金胸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如同枯骨般的手指牢牢抓紧了萨佛纳罗拉的回信——自從虚荣之火第一次燃起,这三年以来他寄给对方的无数规劝信函,如今首次收到回音,萨佛纳罗拉毫无疑问地、是轻蔑而傲慢地以一句「异教徒」作为开首,后文却是言之凿凿、铿锵有力地重申自己非这样行事不可的原因。
——为了世界的苦难。
——为了人类的罪恶。
——富人的骄奢淫逸,贫民的穷苦窘迫。
在他看来,萨佛纳罗拉的理想无疑是走偏了,烧毁一切真的能够终结苦难吗?
这些年间,他看着人类把多少东西付诸一炬了。
是一三一四年被送上火刑架的圣殿骑士团?还是黑死病期间、被指责为瘟疫源头,死于熊熊大火的无数犹太人?抑或是一四三一年含冤而死的法国少女?还是一四八七年《女巫之槌》(Malleus Maleficarum)出版后,因猎巫之风而惨死的受害者?或者是……持续多个世纪,各国之间根本从不间断的战火?
二百五十年了……他一直相信着……世界总有一天能够实现和平,相信人人都在追求着心中所描绘的理想。
但是……二百五十年来,疑虑逐渐加深,疑惑起了人类是否——原本就是秉性恶劣的。
世俗与宗教。
神圣与亵渎。
正义与审判。
「这样真的好吗?」
焦土般的荒凉辽阔之地,地狱般的焚风吹动他的黑色长袍,不知明的神祇高贵而神圣,巨大的翅膀覆盖了赤色的天幕,紫黑色的铠甲华丽眩目,流转如同星辰的微光。他们的脸容朦胧不清,如同纯粹的暗黑永夜,深不可测,只能依稀感觉到他们的锐利视线,彷佛穿透他已到风烛残年的灵魂,笑看他内心深处极力否认的动摇。
「……身为教皇之人!」
二神的声音略为不同,却带着一样的笑意。
「你的那种想法正是疑虑……邪恶啊……!」
「连身为教皇的你也有着邪恶之心!」
不——邪恶的是人类啊!
伊提亚踉踉跄跄站起来,苍老的眼眸尽染绝望,却连一句反驳的说话也说不出口,他像是溺水一样喘息咳嗽,不中用的身体无法摆脱不中用的想法。他只想转身,远离蛊惑他的不知明神祇,回到他所追随的信仰身边,但是整个人竟然不能动弹——
奇异的景像似是海市蜃楼,缓缓在神祇的手边浮现。
他惊骇地瞪大眼睛。
各式各样的瑰丽旗帜飘扬。
辉煌伟大的城市徐徐展现。
持续不断的烽烟满天弥漫。
他看到一二九一年的阿卡(Acre),从一三三七年争斗至一四五三年的英法两国,一四五三年的君士坦丁堡,一四五五年至一四八七年的英国内战,一四八零年的罗德岛,一四九二年的阿兰布拉宫(Alhambra)……他已经看过太多了,徒然虚妄的十字军东征也见证了三次……过于频繁的战争和冲突,早就令他心力交瘁。
诸神曾经托付人类的创造之火,他们却转化为火/药,以火/药制造枪械大炮,手执毁灭之火摧毁世界。
他不忍继续看下去,神祇在此时不慌不忙接下道,似是善意的友好提醒。
「无视这些邪恶,只靠守护大地,真的能够实现和平吗?」
「二百五十年来守护着大地的人是你,在这期间,雅典娜做了甚么?放任大地不管,把一切推给你——」
他们的女神做了甚么……?
一二五七年的圣战结束后,她已经返回奥林匹斯。尔后不过半年,撒玛拉斯(Samalas)火山在九月大爆发,气候转坏,天灾增多,粮食短缺,他既要重整圣域的秩序,又要照料大地的人类,然后到了一三一五年,欧洲陷入大/饥/荒(Great Famine)。
——但是最糟糕的事情尚未发生。
一三四八年,意大利的弗留利(Friuli)发生大地震,彷佛是大灾难的预兆,同年,大瘟疫、黑死病席卷各地,恐怖的疫病来势汹汹,无处不入,如同是死神的化身,夺去无数人的生命,一瞬间恰似末日降临。
人们视之为上帝之怒,归因于他们自身的堕落和罪恶。
可是世界有就此变好吗!?
瘟疫促使他们相互背弃,人性的丑恶尽数浮现!人们历尽苦难后,理想上应该更为团结、和谐、向善,事实上却越发堕落!他们放浪形骸,道德沦丧,视邪恶为美德,视享乐为必然,视财富为救赎,视权力为信仰!
真善美早就荡然无存!
一四五二年,轮到库威(Kuwae)火山爆发,此后又有那样多的天灾人祸啊……
不论是世俗抑或是宗教的统治者,他们要不自私自利,要不软弱无能。
由始至终,这一直是一个不公不义的世界。
人类的历史,就是相互敌视,相互杀戮吗?
「不觉得万念俱灰吗?」
「难道不感到悔恨吗?」
不知明的神祇一直温和地循循善诱,彷佛深明他的痛苦和挣扎,他不愿去听,不愿去想,却依然无法逃离此地。他干燥的掌心不知何时变得湿润,但他仍然紧紧地摀住自己的脸,艰难地把自己已经动摇的心拉回来。
法国国王腓力四世(Philip IV)债务缠身,盯上了圣殿骑士团坐拥的庞大财富,再加上无力偿还亏欠他们的金钱,因而以异端之名逮捕圣殿骑士团。他不但没收他们的财产,又严刑拷打,最终甚至把大团长雅克•德•莫莱(Jacques de Molay)、他女儿的年迈教父,送上了火刑架。
于情于理也是不义之举,雅克•德•莫莱死前的诅咒,世人都听清楚了!
……这一切明明不应该发生的,他已经多次给腓力四世去信,承诺代其支付债务为条件,恳请他释放圣殿骑士团……
他甚么也做不了。
腐败到长满蛆虫的罗马教廷也帮不了他,他们忙着在亚维农(Avignon)搞对立教廷、对立教皇,忙着买卖圣职和赎罪券,忙着盘点自己源源不绝的金银财富,忙着在温柔乡打滚——他们哪里有时间去记挂上主教诲,哪里有时间去细读经书圣典,哪里有时间去聆听民间疾苦。
如今在位的亚历山大六世,更加是当中的典范!
他应该如何去继续相信这个世界和人类——
人类在大地燃起的……都是邪恶之火。
世界从来没有浴火重生……!
神祇突然好像露出微笑。
「既然如此——若你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时间的话,我们就赐予你纠正的力量吧!」
——近乎透明的冥蝶翩跹而过。
[1]Cardinal of Viterbo
※※※
羅德島的後續還沒交代完
下次更新,應該是14號了
2019上半年努力寫完卷二,希望6月13能開卷三lc部分
※※※
題外話,1492年1月2日,阿蘭布拉宮易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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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海皇神话(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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