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海皇神话(二十) ...
-
Part 15
——海皇的神力随即释放。
精雕细琢的珊瑚镂刻圆球坠落地上，断裂的碎片犹如落水之际所激起的水花四散，沉寂在奥利哈钢数千年的力量瞬间逃脱桎梏，喷涌出媲美俄古革斯(Ogyges)大洪水[1]的覆灭神力。庞大的力量汹涌翻滚，和禁忌的封印之地相互抗衡，继而产生共呜，最终以海啸似的威力降服，怒涛般奔涌回流至原主人的身上。
遭受束缚的青年蓦地睁开了空洞无神的眼睛。
锁链颤动。
迷宫摇晃。
血染的金色三叉戟图纹，爆发出耀眼的金光。
八角形拱顶大厅平静如镜的水波纹地板，一片惊涛骇浪，三叉戟主柱和七根海怪石雕柱子摇摇欲坠，面临崩塌的古老厅堂咆吼着作最后的徒劳挣扎，惊天动地的疾呼惊扰到壁龛风情万种的塞壬海妖雕塑。她们花容失色，难以维持妖娆魅惑的媚态，绝美的脸容缓缓浮现出龟裂的痕迹，急促往四方八面攀爬开来。
祭坛上方的海后神像左摇右摆，骤然轰隆一声堕地，锁链猛地粉碎，所有的恼人束缚随即切断。巨响回荡于高不见顶的大厅，连同微弱的锁链声响戛然而止，地动山摇的震动亦缓缓静止，归于一片肃穆庄严的死寂。
原本的华美厅堂沦为一片废墟。
曾经为了维系安菲特里特失去灵魂的神体，而不断注入奥利哈钢的神力争先恐后返还原处，渐渐唤醒了陷入昏迷多时的神话中的撼地者。不幸的是，主宰海洋的主人终究是失血过多，此刻只能虚弱地瘫倒在祭坛旁边喘息，恍恍惚惚地凝视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幕。
他转世为人类之身后，今生以罗马神话的海神命名的同父异母弟弟，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丝毫不受刚才的神力波动所影响。涅普顿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身上流转着若隐若现的惊人力量，毛骨悚然的熟悉。
瘦弱无害的少年眉开眼笑，却是一直潜伏在身边的最大阴谋。
——就像是神话时代那样，忽视多时的危险。
「一直也是我呢，波塞冬。」
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到头来不过又是一场背叛而已。
涅普顿微笑紧握住手中的三叉戟。
金色的耀眼神器和他的如出一辙。
——根本真假难分。
如今看来，所有事情也呼之欲出了，原来这么多年以来，一切不曾变改，他不论过去，抑或是现在，不过仍然是一个头戴王冠的愚者而已!曾经抚养他长大，为他打造神器，为他建造海界，为他竖立海洋之柱，为他兴建亚特兰提斯，为他铸造鳞衣，为他成为初代海将军……
所有事情都是虚情假意。
所有事情根本尚未结束。
当年潜入寝殿，以三叉戟伤害安菲特里忒的人，根本是他们!
他怎么就没早点想到!
「……看来我只好把你们忒尔喀涅斯一族，抹杀第二遍了。」
「也许吧，波塞冬。」
涅普顿轻快地回答，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灰蓝色长发的少女抬起头来，怀中的金壶在此刻看来眩目又刺眼。她缓步朝他走近，脚步没有丝毫犹豫，脸上的平静表情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想法，一如她在当年的婚礼上步向他的时刻，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那是雅典娜的金壶。
其实正确来说，又是出自忒尔喀涅斯一族之手的神器才对。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
海皇疲惫的神魂主动离开已经撑不下去的人类肉身，赤//裸//裸地呈现在她眼前。他微微抬起半透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少女意外地不躲不避，波光潋滟的美眸好像微微泛红，但是她抿了抿嘴角，表情依然不变，仅是平静凝望他。
就是这一双眼睛，当年一见钟情，教他沉沦至今。
他悔恨不已的心爱妻子。
「……安菲特里忒，我等你太久了，我对你，早已无任何的怨恨和愤怒。」
纵然她当初的离开可能是和忒尔喀涅斯一族串通也好，她在今生答允他的追求可能是假意奉迎也好——他全都不在乎了，那怕她现在要将他封印，也没所谓的，曾有的骄傲早已被时间磨平，漫长的等待已令他学会对她低头和妥协。
他曾经可以对她让步的，但他却任由自尊凌驾他的爱情。
导致他最终失去了她。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做成的。
「……波塞冬……」
她小声而哀伤地开口，彷佛这个名字极为陌生。
——除非我爱上你，波塞冬，否则你永远不可能再听到我的声音的。
这是她曾经对自身所施加的诅咒。
这是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他愣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轻笑。
「你的永远，还真的远啊，安菲特里忒。」
——原来他今生的付出，始终是有回报的。
她的一颗心，已经胜过海界至高无上的王座。
明明是再一次败在忒尔喀涅斯他们手中，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他赢了。
少女沉默以对，莹白的指尖一点一点打开严实的盖子，视线却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半分，眼中无悲无喜。她那一双彷佛有魔力的眼睛，正对他歌唱一首无声的悲伤歌谣，温柔如海涛，沉静如深海，透澈如波光，她的优美歌声在他的心底缭绕徘徊，缠绵婉转，恰如他封印前最后所见的悱恻绵长眼神。
带泪的柔软暂别。
如果安菲特里忒已有计划，他愿意配合。
海皇的神魂迅速没入金壶，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纯净的蓝色光柱自壶中喷涌而出，直直冲向穹顶——
结界彻底崩塌!
「世界是火，灵魂是火。」
另一道声音突如其来出现。
柔美的坚定嗓音低低响起，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感觉，少年意外地露出惊讶的表情，马上反应过来，后退一大步，手中的三叉戟下意识往上方一挡，在虚空狠狠一划。三道身影从空间裂缝跌出来之际，大片大片的漆黑羽毛随即如雨般洒落，力量的相互碰撞形成巨大的气流，飞砂走石狂乱翻滚。
一道紫黑色的光芒在高处如利剑似的劈下。
洁白如雪的矫健飞马展翅拍翼而来，却只能稳稳戴住了赛奇和克琳娜。
嘉米尔少年感觉到自己的小宇宙逐渐恢复过来，猛地伸手拉住了小姑娘，免得早已陷入昏迷的她从马背掉落。他难以置信地环视四周，在混乱的环境中，看到了迄今为止，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幕，是他成为巨蟹座黄金圣斗士以来，最为震撼的事情。
他刚才怎么就看漏眼了!?
这些人竟然全都是——
金光璀璨的海皇神衣包裹披覆住少女，尼莉莎身穿以海水而成的蓝白色长裙，像是暴风雨夜的汪洋翻滚，浩大的神力流转，难以分辨是属于海皇抑或是海后的。她高举右手，接下坠落的银灰海螺、海界的丰裕之角，右手的三叉戟迎上紫黑色的光芒。
海洋的神力和幽冥的神力随即相碰，粉碎了怀抱珍珠的海妖石像，在八角形穹顶大厅的其中一面墙壁，击出一个缺口。
帕西菲从烟雾中显现身影，手执太阳圣火，神情庄严肃穆，一如曾经伫立罗德岛的赫利俄斯神像，一如当年竖立在此地上方的、仿如世界轴般的青铜太阳神像。她金红色长裙疯狂乱舞，犹如火舞，一字一句地平缓开口。
「灵魂死亡，就变成水。」
她松开了手——
日轮金雕的火炬落地，剎那间，熊熊烈焰如长蛇般从上而下袭来，沿着墙壁螺旋式地盘缠整座大厅，迅速漫延到地上。地板的火焰骤然像是衔尾蛇一样，形成一圈包围此地，看不到起始和尽头。
厅堂半是光明，半是黑暗。
尼莉莎仰头，看了一眼戴丝波茵娜。
金发少女的背起展开巨大的漆黑六翼，乍看来是从她身上长出，事实上却是被人抱在怀中——半透明的虚影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和她一同堕落的黑发青年抱紧了她，清澈的湖水绿眼眸淡然看着脱离手中的冥王神剑。
下堕的长剑彷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紫黑色的光团像是燃烧一样，神剑俯冲而下，直刺向涅普顿的心脏。少年以三叉戟侧身挡下，不知是赞赏，抑或是嘲讽地笑看戴丝波茵娜，笑看那个仍然惊魂未定的可怜女神。
「……你比你的母亲聪明了一点，也幸运了一点呢，陛下。」
戴丝波茵娜惊骇地瞪大眼睛，差点就要挣脱黑发青年的怀抱，上前追问对方。
可惜一切显然是晚了。
——神剑的剑锋竟然微微一偏，最后仅是削下了涅普顿的一缕长发而已。
笑容却逐渐在少年脸上凝滞，他低下头来，只见一把黄金匕首斜插身上。
——帕西菲的太阳匕首，精准刺入肝脏。
「……帕西菲!」
「……这是你们当年的诅咒的回敬。」
她冷淡回答，火焰般的金色美眸流转奇异光彩，熊熊火光令她的白发看来像血染一样。赫利俄斯之女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温热的鲜血滴落，少年摀住自己的伤处，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露出不知是愠怒或是嘲笑的表情。
「你果然一直也为我带来惊喜啊，帕西菲。」
「……我只要他平安和自由。」
如此一来，她亦自由了。
少女以只有二人才听到的声音低语，染血的太阳匕首反手一转，没有丝毫踌躇，就猛地往自己身上一刺，位置就和刚才刺伤对方的相同。她的动作很快，抽出匕首之际，已经瞬间没入了自己的心脏，念完了一句晦暗的古老咒文。
刺眼的金光自她的指尖溢出，如潮水一样马上把她吞噬，甚至淹没了涅普顿的身影。她此刻的微笑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眼或掠过一丝古怪的笑意，而她模糊的视线，更加没有看清在下一秒闯入大厅的冥斗士。
……
持续了整整十天的长夜已尽。
罗德岛亮如白昼，重返光明。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海皇神话(二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