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Sleep and Hallucin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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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达拿都斯早就知道这趟任务一定不顺利的了。
摩伊赖最近都不敢在他面前出现，当然，如果他这次空手而回，甚至出甚么差错的话，她们绝对吓得躲起来——爱酒从来不是问题，他自己也是贪杯，但像她们那样酒量不好又酗酒成性!被阿波罗设计灌醉了而胡里胡涂答应改掉一个人类的命运、令他不用死去!那就很有问题的了!
阿波罗把这一切怪罪于他的父亲神王宙斯，死神把这一笔帐直接算在西西弗斯的头上。
反正他素来憎恶西西弗斯，那个人类国王死后在冥界徒劳无功地永远推着无法到顶的石头，也无法平息他在失去人类小姑娘后的不耐和怒火。西西弗斯不是一般的嘴硬，再加上记忆被修改，因此他至今也不知道科林斯国王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只是知道那极有可能是伤了克琳娜的凶手。
——现在他还要前来处理西西弗斯子孙后代的事情，感觉不是一般的糟心。
但是死亡始终要履行职责，准时前来收割灵魂，把亡者带往哈迪斯的王国。
一袭黑袍的银发神祇手握长剑，现身于斐赖的王宫门前。
「福玻斯(Phoebus)，你为甚么在这王宫的大门前，你在这里干甚么?计划另一宗的罪行，僭越冥界诸神的职权吗?难道你狡猾地设计了摩伊赖、阻止了阿德墨托斯(Admetus)的死亡还不足够?你还打算继续以弓箭保护珀利阿斯(Pelias)[1]之女吗?别忘了她已经答应代她的丈夫而死。」
死神脸露惊讶地说道，但心里可一点也不意外。
奥林匹斯神明的风流总能惹出祸来。
当年是宙斯和忒拜公主塞墨勒(Semele)[2]，如今就是阿波罗和拉皮斯的国王费烈基(Phlegyas)[3]之女科洛尼斯(Coronis)，真不愧是父子。
科洛尼斯是阿波罗的众多情人之一，当她怀有孩子期间，和厄拉图斯(Elatus)之子伊斯库斯(Ischys)结婚。正好出门在外的阿波罗从白乌鸦口中得出此事，大怒之下把乌鸦的白羽变为黑羽，派了自己的姐妹阿尔忒弥斯将之射杀，但之后又感到悔恨，救出了尚在科洛尼斯腹中的孩子，把他送至喀戎手中抚养。
这孩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医师——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
医术高明，甚至有能力把人类起死回生。
凡人不用死亡，哪还得了?自然的法则、冥界的权威还往哪里放?
于是宙斯以手中的雷霆击毙了阿斯克勒庇俄斯。
阿波罗悲愤至极，但对方终究是神王、又是他的父亲，无可奈何之下就跑去杀死当初铸造雷霆的独眼巨人当是复仇，宙斯为此下令放逐阿波罗、惩罚他为一个凡人服务一年，这位高高在上的光明之神就隐姓埋名、掩饰身分，成了斐赖的国王、阿德墨托斯的牧人和朋友。
阿德墨托斯为菲瑞斯(Pheres)[4]之子，也是卡吕冬狩猎的猎人之一，善待居住在他王宫之中的阿波罗，无形中换来了神明一次又一次的帮忙。阿波罗不但帮助阿德墨托斯成功迎娶珀利阿斯之女阿尔克斯提斯(Alcestis);新婚之日，年轻国王因为忘记向阿尔忒弥斯献祭，女神在新房放满了蛇，也是阿波罗帮忙平息姐妹的怒火。
如今还从摩伊赖手中，更改阿德墨托斯年轻早逝的命运，只要有人愿意一命换一命、代他而死——阿德墨托斯年迈的父母、任何亲朋好友也不情愿，唯独他的妻子阿尔克斯提斯愿意献出性命。
今天也是这位斐赖王后、两个孩子之母的死期。
但看阿波罗怎样回答——
「不用担心，达拿都斯，我是讲道理的，我的说话绝对可信。」
这位雄辩之神还真当他是傻子。
一袭白袍的宙斯之子伫立在斐赖王宫的门前，手握银弓，一头金发在阳光下刺眼得过分，阿波罗不但是奥林匹斯公认的美男子，也是人类视为男性最美的标准，即使伪装成凡人，也无损他的荣光和尊贵——死神只是突然意识到，金头发的好像总喜欢跟他过不去，他的双生兄弟如是、厄洛斯、西西弗斯、还有如今的阿波罗。
当然，没多久他就要再加一个赫拉赫勒斯。
但这已经足够令他感到烦躁。
「如果你的目的是正当合理的，那么你拿着你的银弓在这里干甚么?」
「这是我的习惯，我总是把神器带在身边。」
「你的习惯就是不合理地、做一些你不应该做的事来帮助这个家族!」
「我不过是为朋友的不幸感到难过而已。」
「所以你是要从我的手中抢夺第二个灵魂?」
「但我并不是以武力强行带走第一个灵魂。」
听到这里，死神深知自己快要失去耐性，隐藏在兜帽下的银色眼眸尽显不悦，他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搭在剑柄上的修长手指轻轻一动，满意地捕捉到阿波罗眼中转瞬即逝的紧张。一缕微风轻轻吹动他的漆黑斗篷，几乎要露出他手腕上的秘密，达拿都斯不动声色地把长剑完美一转，直指王宫的华丽大门。
「福玻斯，那为甚么阿德墨托斯还在这里，而不是在冥界?」
「他的妻子选择代他而死，如今你就是为她而来。」
「当然，然后我会带走她的灵魂，前往地下的冥界。」
「那去吧，带走她，我都怀疑自己能否说服你——」
阿波罗一边说，一边非常客气地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只是脸上却流露几分可惜和犹豫，欲言又止地注视他。达拿都斯差点就没忍住笑了，对方这手段和套路，他都不知在修普诺斯身上领教过多少次，虽然大部分时间也是自己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但是……兄弟不好对付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双生子的缘故，阿波罗这话中有话真的是还可以而已。
死亡语带嘲讽地接下道。
「别去带走必死之人的灵魂?福玻斯，我有我的规矩。」
「不，不是这样，达拿都斯，我只是想请你延迟她的死亡。」
绕了一大个圈子，阿波罗现在才说出自己从头到尾的真正目的。
死神轻笑出声，好整以暇地收起了剑，装出一副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说甚么，想做甚么了。」
「阿尔克斯提斯真的没可能活到头发花白的年岁吗?」
「不，福玻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我也像你一样啊，我非常看重我所享有的权柄和力量。」
达拿都斯刻意地在｢权柄｣和｢力量｣上加了重音，再次暗暗讽刺对方的越权和多管闲事，又无形中提醒他:死亡之神手中独一无二的法则。说到这里，双方其实也深知快到撕破脸皮的地步，阿波罗可以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了那么久，也是极限的了，毕竟……他心里或多或少也有几分怨恨死亡曾经带走了他的一些情人，还有爱子阿斯克勒庇俄斯。
他也没忘记对方曾经讽刺他是失恋之神。
「无论如何，达拿都斯，你一个灵魂也带不走的了。」
这预言般的冷静口吻，这是对他发最后通牒吗?
死神偏了偏头斜睨阿波罗，银色长发微微滑落，极为恶劣地说出了这番说话。
「是吗?但是对我来说，年轻人类的死亡，反而更加突显了我的权威和存在，意味着更多的呢。」
「但如果她在年老死去，将有丰厚的陪葬品。」
呵，阿波罗眼见之前所说的都无法动摇他，好像开始改变策略。
死亡暗自想。
「福玻斯，你这是甚么意思，为富有之人提供特权?」
「甚么啊!?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我们为何争辩?」
金发的光明之神微笑起来，故意学他的口吻嘲讽回去，还夸张了好几分。达拿都斯不怒反笑，心想自己果然还是不喜奥林匹斯一系的处事作风和说话口吻，双生兄弟的作弄始终比较有挑战性，思及此，死神漫不经心地重新握住了长剑，耸了耸肩，淡然地道出人类的愚蠢和懦弱。
「那些有手段又有财富的人类，想当然乐意以财富换取长生、推迟死亡吧。」
「达拿都斯，所以你依然不愿意，卖我这一个人情?」
卖人情?
真不知道阿波罗是确实着急了，抑或是最后的试探。
死亡觉得自己也玩得差不多、是时候把他打发走、银发的青年微笑起来，不厌其烦地斩钉截铁拒绝。
「不，我拒绝，福玻斯，你知道我的个性和作风的。」
「我知道:被凡人厌恨，被诸神憎恶。」
「所以这样啊，福玻斯，你不能总是干涉你不应该插手、超出你神职以外的事情。」
他的语气格外冷淡，明摆着就是再次警告他前阵子擅改命运、如今意图阻拦死亡的行径多么的荒谬、不妥，又可笑。原本遮掩了夜神之子的兜帽此时被风吹起，在白昼下显露出那张全无表情、不见丝毫动摇的脸庞，光明之神也不再浪费时间纠缠，直接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你会放弃的，达拿都斯，尽管你这般残酷蛮横。不久将会有一个人来到菲瑞斯所建之地，欧律斯透斯(Eurystheus)正派遣他前往色雷斯带回烈马[5]，这个人即将成为阿德墨托斯的客人，然后他会强迫你放弃这个女人的——是的，你不得不被迫这样做，而你不会得到我的任何感激，只有厌恶。」
掌权德尔斐神谕的阿波罗平静地道出他所预见的，死神闻言禁不住轻蔑地笑了出声，没想到这宙斯之子竟敢搬出平常在德尔斐吓唬人类的那一套，可是——啧，在他看来，德尔斐的神谕根本不是一般的不可靠，每次还弄出一堆的麻烦事来，最后还增加了他的工作量!
「废话真多，福玻斯，浪费唇舌也不会为你带来任何改变，我现在就要把阿尔克斯提斯带到冥界，以我的剑执行献祭，那些在祭祀中被神剑割下头发的人，将成为死界神祇的祭品。」
两位神祇在王宫门前不欢而散。
死亡接下来的工作也并不顺利。
年轻早逝的斐赖王后长眠于城外通往拉里萨(Larissa)的大道旁边，阿德墨托斯在日落之前才把心爱的妻子送入这一座饰以石雕的墓穴之中。夜神之子对于祭坛上牲祭的鲜血并无兴趣，身上的气息远比此刻的萧瑟凄楚的深冬寒风更为冰冷慑人，足以令灵魂也为之颤栗——这并没有吓退赫拉赫勒斯。
他是铁了心要回报阿德墨托斯强忍丧妻之痛、热情招待他这客人的恩情，打算抓住死神，逼使对方放弃阿尔克斯提斯。
达拿都斯的心情原本已经不太好，当下勃然大怒，二话不说直接攻击胆敢算计他的人类，根本就是打算以神剑抹杀这个受宙斯看重的英雄。阿波罗匆匆赶到，眼见形势不对，慌忙就要保住将来对于奥林匹斯诸神而言最为关键的凡人，另一方面却是干脆动之以情，再次看看可不可以说服这铁石心肠的死亡。
多情的光明之神温柔悲悯，提起了当年死亡宠爱的科林斯人类少女。
提起了当年不幸中断的婚礼。
然后只见传闻中心如铁石、性似青铜的银发神祇破天荒地微微一怔，随即面无表情地朝阿波罗挥剑。
——遗憾比死亡更加可怕。
——既然欧律狄刻(Eurydice)也可以有一次机会，为何阿尔克斯提斯无复活的可能?
——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你应当也能明白吧?
……光明之神跟死亡之神的接触不多，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此番说话无疑是火上加油?要是换了其他的神祇，大有可能被这位擅于言辞的宙斯之子说服，但是当年人类小姑娘的消亡，冥界只对外界公布了片面的真相，诸神也只知道那是意外，哪里晓得当中还有不少烦心的问题存在?
偏偏阿波罗还这样说了。
正好在入夜后赶至的睡眠之神劝阻了暴怒的双生兄弟，死亡这才不情不愿收起了剑，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以眼神无声谴责他。
想当初奥菲斯和欧律狄刻的悲剧，最先插手的神祇，就是修普诺斯。
Part 7
色雷斯王俄阿格罗斯(Oeagrus)和缪斯女神之首的卡利俄佩生有奥菲斯，他自幼和九位文艺女神生活在帕纳塞斯山，就在阿波罗追求塔利亚期间，把里拉琴赠予年幼的奥菲斯并教其演奏，奥菲斯又从母亲继承了一把金嗓子，音乐天赋令他声名大噪，在日后也为他赢得了一次机会。
奥菲斯在失去欧律狄刻后，整天坐在坟前演奏哀歌悼念亡妻，万物为之哀痛。缪斯女神心中不忍，为此前来请求睡神帮助奥菲斯觐见冥王和冥后，她们认为只要这位伟大的歌者前往冥界、说不定可以成功以歌声和琴音打动冥界的神明，换取欧律狄刻死而复生的机会——
她们欠下的人情正好也就在日后帮助他追求帕西忒亚。
不过想当然的是，奥菲斯此行目标是冥后一人而已。
铁石心肠的死亡并非首次拆散爱侣，早在欧律狄刻逝去、直到下葬的那一刻，奥菲斯已经不断乞求死神开恩，缪斯之子如此温柔又悲伤地回忆和欧律狄刻的邂逅，赞美手持金箭的爱神的祝福，歌颂阳光下的少女多么明媚动人，是他甘愿放弃一切的美好存在，是他的生命和灵魂。
然后还提到了……他从阿波罗听来的，无情的死神曾经也尝过恋爱的快乐甜蜜、以及失去的痛苦。
要不是睡神拉住了兄弟，再加上奥菲斯的音乐造诣确实无与伦比，死神早就惩治这个胆大的人类。
奥菲斯的确顺利以音乐通过冥界，双子神并没有阻拦。
人类的故事感动了天真烂漫的冥后，那一刻整个冥界也为之动容，彷佛静止下来一样——坦达罗斯离开了水池、伊克西翁(Ixion)[6]的火轮静止下来、巨鹰停止啄食提提俄斯(Tityos)[7]的肝脏、那伊得斯(Danaides)[8]放下了她们的瓦罐、西西弗斯停在滚石旁边休息……甚至连复仇女神也泪流满面。
可是冥王依然公正严明，死神依然无动于衷，睡神依然态度暧昧。
直到回到大地之前，不准交谈，不准回头。
死界的王者怜惜妻子的泪水，难得地开恩。
奥菲斯却遗憾地败在最后一刻。
但他已经无法再得到第二次机会，回到大地后，整天呼唤死亡、恳求阿特罗波斯剪断他的命运之线。
最后欣然前往冥界和欧律狄刻永远团聚。
……
这也是他曾经对帕西忒亚讲述的故事之一。
修普诺斯总是知道很多故事，一半是因为他总喜欢看好戏、偶尔又在背后推波助澜，另一半原因是他主宰梦的国度，见识过太多千奇百怪的事情——刚开始他只是随意给帕西忒亚讲一个睡前小故事，纵然她从不曾明确说出口，但她明显很喜欢他的故事，特别是那些可歌可泣的浪漫爱情故事。
于是不知何时开始，他习惯每一个晚上也为她讲一个爱情故事。
如果不是临时要赶来斐赖处理事情的话，现在他应该是坐在她的床边讲故事的了。
而不是应付神王和神后。
达拿都斯一口气对两个宙斯之子动手，还要是神王特别宠爱的两个儿子，自然也是惊动到对方的，甚至连神后也施施然陪同出现——赫拉向来不喜欢宙斯的情人和她们的孩子，当年对于勒托已经足够狠绝，至于近来更加是集中火力针对赫拉赫勒斯，到来自然是另有目的。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Sleep and Hallucin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