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Death and the Maid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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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3
三天前。
黄昏的时候下起了一场雨，细微而温柔，几乎看不见的雨丝把王后寝宫一隅幻化成尘世没有的美梦，金黄的柔光混合湿气点缀了庭园中的有盖外廊，原本已是淡黄色的柱子如今像是黄金般闪耀，红边灰白的地砖彷佛是镀金似的。俊美的银发青年站在长廊尽头，手中轻轻握住一个红罂粟花环，微笑氤氲朦胧，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暧昧。
人类少女正要回到房里，手中咬住厨师长塞到她手中的一块烤羊腿肉，肉香、泥土、花草……融汇成奇特古怪的潮湿气息，当中还加入了有点难以察觉到的海洋味道，在这一个下雨的迷蒙黄昏，萦绕徘徊于面向港湾的王宫之中。她连跑带跳来到他的面前，步子像是激落在屋檐的水珠那样活泼，完全是习惯性地扑入他的怀中，却没有注意到他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
「……克琳娜。」
神明低头温柔地唤她，朝她伸出手，正要把花环戴在她头上——
「……修普诺斯!你在干甚么!?」
「哎?两个死神大人!?」
另一个死神脸色铁青地从转角处冒出，迅速握住了对方拿着花环的手，指尖之间溢出了一道奇异的紫黑色光芒，只见本来滴血似的妖娆红罂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马上枯萎。假冒者也不觉紧张，温和地转头笑了笑，看似自然不过地把手抽回来，暗中的神力较劲就不是凡人所能注意到的。
克琳娜大吃一惊，脸上却不见害怕，反而好奇地打量这两个神明，疑惑另一个神明的真正面目，却见对方只是变成金发金眸的样子，额前赫然是一颗的六芒星，身姿容貌根本还是和死神一模一样的。她直勾勾地盯住对方不知有多久，歪了歪头，后知后觉地忆起王后曾经跟她提及，死亡跟睡眠是一对双生子。
「回房里去等我，克琳娜。」
达拿都斯踏前一步，朝她微微俯身，挡住了克琳娜打量兄弟的好奇视线，即使兄弟的脸跟他长得一样，他也莫名不喜欢她看着其他的男性。小姑娘倒真的是意外的听话，一溜烟跑回房里大大方方在窗边坐下来，探出了半颗小脑袋继续目不转睛打量他们，还甜丝丝地对死神挥了挥手。
死神大人只是让她回房，并没有说回房后不能继续看他们。
可惜距离有点远，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银发的神祇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瞪了她一眼，不去理会小姑娘接下来的失落表情，转身拉住兄弟远离克琳娜卧室的窗边。双子神一前一后穿过一个不大的的葡萄园，经过少女们纺纱织布的地方，拐弯抛下她们或好奇或畏惧的奇异目光，来到了克琳娜经常偷偷溜进来的食物储藏室，不经意吓跑了一个正在舀取橄榄油的仆役。
「……你跑来科林斯干甚么?修普诺斯，这罂粟花环是甚么意思?」
达拿都斯抱臂倚在木门边，脸庞有一半落入了阴影之中，阴沉可怕的表情完全符合人类对于死亡的想象，只是并没有吓倒相伴多年的双生兄弟。金发的睡神不为所动，饶有趣味地看了看人类制作的腌肉和羊奶芝士，打开一个坛子尝了尝渍橄榄，又拎了几颗葡萄干，一举手一投足依然温柔优雅。
「达拿都斯，我们是双生子，我当然是要来亲眼看看铁石心肠的兄弟、他难得动心的恋爱对象啊——陛下给我这福利根本用不到啊，与其说我日后会结婚，倒不如说我爱上人类。」
修普诺斯一字一句淡然重复死神当年的说话，眼中的笑意渐深。
「我的兄弟，所以你还准备举行婚礼了吗?哈迪斯陛下给我们的福利一直还在啊，不过我一直以为我会先你一步找到妻子的。」
达拿都斯微微抿了抿唇，并没有回答，不知是不是又处于发火的边缘。死神有几分烦躁地盯住依然脸带笑容的兄弟，心想修普诺斯之前已经有好一阵子喜欢在他的神殿逮他，就只为了揶揄从小姑娘床上返回冥界的他，他本以为他只是如常看好戏般给他找找麻烦而已，没想到他这次竟然闲着没事装成他的样子跑来找克琳娜。
十有八/九是想催眠她、试探她——
「给我收起你的这些小把戏，别再在她身上搞甚么小动作!」
金发的青年盯住他片刻，突然有几分感慨似的抛出了一句。
「……达拿都斯，你的脾气好像变好了吗?」
又或者应该说，被人类小姑娘的木头脑袋气到快没脾气的了。
死神的微妙转变几乎是有目共睹的，虽则他这奇异改变或多或少也是仅限于和克琳娜的相处，表面看似有点嫌弃她，实际上又不自觉地不断纵容、宠溺，已经快要把小姑娘惯坏——金箭的威力连死亡也为之屈服，可是更妙的是，她完完全全察觉不到神祇笨拙别扭的爱意，甚至在梦境之中，也没有怎样想到每晚相会的死神。
典型的同床异梦。
冥界的兼职爱神快要看不下去，才决定难得好心地来推死神一把。
总不能让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失败又丢脸。
善意的提醒终究是促成死神表明心意的其中一个原因。
Part 14
对付木头脑袋，自然要以她的方式思考。
——你跟死亡如此亲密了，将来再也不会有男人胆敢娶你的了。
——不用觉得混乱啊，你觉得是神罚，那就是神罚好了，反正除了我，其他人绝对不可能碰你的了。
——你已经是我的爱人，是死亡的新娘，克琳娜，这是神明赐予你的命运，欣然接受我的一切吧。
死神大人的说话，其实她没有怎样听明白的，还是搞不懂为何一开始的神罚突然变成新娘的了，明明之前她也曾经提出疑问，他当时还坚称是神罚、让她别多想，结果晚餐吃到一半就改口说是新娘。那一个晚上却又奇怪地没有任何神罚，就像某些她不方便的日子，把一张躺椅搬到她的床边，看着她睡觉而已。
克琳娜一连思考了三、四天也没有得出结果，忍不住纳闷地询问鲁科。
「但死神大人又温柔又可爱又善良，为甚么还说是神罚?还是神明的思维跟人类不一样?鲁科，你也知道我是很聪明的!我才没有那么笨，怎么可能不知道新娘是甚么意思?难不成死神大人喜欢我?这根本不可能啊!那些神明大人看上的人类，明明每一个也是出身高贵，不是公主就是王后啊!我只是一个平民孤女，他怎么喊我是他的新娘了!?」
「……克琳娜小姐。」
那一剎那，宫廷医师鲁科罕有地为死亡之神默默表达同情，却又有几分庆幸小姑娘终究是似懂非懂，距离完全开窍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或者单纯地维持现在的相处模式也是好事。他放下才捣了一半的草药，把少女怀中的篮子轻轻放到比她高了不知多少的药架上，最后只是作出了这般解释。
「死亡，其实在大部人眼中、不，即使在神明眼中，也不怎样好的。」
「……所以这其实是死神大人喝醉了而已?我记得那一个晚上他好像喝了很多酒。」
克琳娜难得一脸严肃地给出了假设，鲁科无奈地摇了摇头，顿时失笑。
王后寝宫上下为了保护她，一直没有教导她任何关于死亡的相关事情，他这下子都不知道是不是害了她。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所有生命的必经阶段，自降生于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命中注定要迎接死亡的了，这孩子都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得以亲密接触死亡本身来自行领会死亡……
虽然他非常肯定那个夜神之子不可能让她有这方面的体会的了。
那怕死亡和爱情的某些特质非常相似——从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出现，突如其来降临，一样令人措手不及、刻骨铭心，甚至是痛彻心扉。所有的痛苦、难过、悲伤、心碎……却又有温柔、平静，令人忆起各种的爱的存在，令人成长。
至于死亡和爱情同时降临，应该是绝无仅有了。
「这样吧，克琳娜小姐。」
温柔的医师摸了摸女孩的头。
「等你长大一点，自然就会明白的了。」
「好吧，鲁科。」
小姑娘歪了歪头。
「反正死神大人说我是他的新娘，我以后就努力当他的新娘好了。」
Part 15
她是如此的鲜活。
少女的眼眸闪闪发亮，眼底彷佛隐藏了璀璨的粉色宝石，像是倾注了所有盛夏玫瑰的生命力，在她短促如萤火的最美年华中，洋溢着青春气息，踏着活泼的步子，蹦跳着高唱她不成调的生命之歌。她像孩童一样散开了她半卷的粉灰色长发，以热情回报这个待凡人残酷不公的世界。
她浑身上下也散发着和死亡相违背的特质。
如同埃芥一样微小的人类，怎么可能入得了神明的眼。
但死亡抓住了她，亲吻她，拥抱她，把生命的种子播在她的体内，把爱情植根在她的心底。
……
少女的卧室丝毫没有受外面的寒冬侵扰，旖旎温暖。
今年提早了入秋，冬季也很快降临。
那张狭窄的小木床依然贴在墙的一侧，高大的神明的确是睡得很辛苦，但因为正好可以让他们每晚亲密地紧抱在一起，腰酸背痛他也忍了，面无表情拒绝克琳娜换床的建议，另一方面从冥界带来更多的礼物，逐一点缀她不大的温馨房间。好几张的四季景致挂毡挂在墙上，夏季那一张就挂在床边，睡觉时也不用碰到冰冰冰的墙壁。
木床的四周铺设了几张的兽皮地毯，窗户前的曳地厚重帘子也全部放下，阻隔了户外的寒意和雨水。不大的卧室放了好几个的火盆，死神深知冬季的时候人类有不少失火致死、或者空气不流通的猝死的意外，因此特意搬来了冥界的火焰，持续不断燃烧也不会熄灭，确保她的房间一直也是暖烘烘的。
桌上的水瓶之中装满了冥界的温泉泉水，倒之不尽。珠宝盒子已经放不下死神赠送的宝石和饰品，桌下还有整整一大箱，只是她终究是比较喜欢那一些在黑暗中发光的宝石。墨洛珀王后在她年幼时曾经为她讲述神明才拥有的各种奇珍异宝，当中最吸引克琳娜的，是夜神手中像是星辰般的宝石;死神知悉此事，跑回神殿翻出了从前当玩具般的宝石，拿去讨小姑娘欢心了。
克琳娜显然喜欢得很，其中一颗也就放在床头。
雨水不知何时开始落下，像是一个顽劣淘气的孩童，一开始只是试探似的唱歌和跳跃，轻声细语、蹑手蹑脚的，但沉眠的大地依然裹紧夜色的被子，并没有从中惊醒过来，于是胆子自然壮大了，所有的歌声和舞步逐渐变得张扬、活泼，蹦蹦跳跳在大地各处奔跑玩乐，哗啦哗啦地放声中断了晚间温柔的摇篮曲。
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克琳娜在半梦半醒之间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把头钻回黑羊毛被子之中，神明的身体暖烘烘、热呼呼的，一夜过去，被窝已经温暖起来，她反而有点不适应外面冰冷刺骨的空气，干脆软趴趴地趴在他身上赖着不动。达拿都斯慵懒地半睁开眼睛，轻轻拍了拍她，小姑娘才有点不情不愿地从被子之中钻出来，毛茸茸的脑袋枕在青年的胸膛，他抬手搂住了她的腰。
「……我要出去工作了，克琳娜——窗边的帘子应该是昨晚被风吹翻了，我等下弄好，给我继续好好睡觉。」
「……我才没有那么勤劳呢，死神大人。」
「但是懒惰的人类可活不长的，克琳娜，有很多人在冬天睡一睡就跟我的兄弟说再见，来见我的了。」
死神轻快地回道，吻过少女的额角，放轻了动作翻身下床，利落地穿衣，拿起长剑，剑鞘才挑起被角打算为她盖好被子，他的小姑娘就已经慢条斯理地把被子抱回来，整个人钻入被窝，连眼睛也不张开一下。达拿都斯气恼地轻拍了一下眼前的一座小丘，明显察觉到她已经回到兄弟的怀抱去了。
愚蠢。
枉他还打算亲手替她盖被子。
下次他绝对不再理她，让她在这大冬天冷到生病。
「……死神大人……」
在他忿忿地拉好吹翻的帘子之际，床上传来小姑娘的呓语。
「天气冷了，过几天可能会下雪，记得好好穿衣服，别生病，今晚早点回来啊。」
他的坚持有没有回报，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证明。
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一眼。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Death and the Maid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