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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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膏粱锦绣之地一向是天下珍玩流转之处。金陵城外的小村里,一个穿了一身毛皮的关外参客拍着皮口袋和借住的主家吹牛,豪爽的高大汉子一边痛饮皮囊里的烈酒一边啃着骨头:“我说老丈!你们南方这也忒冷了!一阵一阵冷风顺着骨头缝子往里钻,穿多少层都不觉得暖和。俺们那嘎达虽然风大雪大,可是往屋里一猫,欸嘿!那家伙,全身冒汗!俺们那地方可是好啊,山水流油遍地黄金,前朝还有皇帝老子住过咧!”
淳朴的村人颤巍巍端上一盘子大馒头,这位爷虽然说话直拳头硬,可是撂在桌子上的大子儿可不是假的,他自然会发动全家好好招待这位原来的旅人。
陪坐在边上的农家汉子憨厚而恰到好处的笑着,对方说到激动的地方伸手就从褡裢里取出一把华贵的短刀——正红色的刀鞘上遍布金色折枝花纹,刀镡是金光闪闪的黄铜锻造,刀茎也被黑色的正绢缠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够使用。
“你来看我这刀!怎么样!嘎嘎的!”
农家汉子和老者凑近看了看,倒抽一口凉气:“嘶……这位爷!这东西样子可真好!就是不大像您这么英武的人使的,要我说,您得配上关二爷那样的青龙偃月刀才显得出英雄本色咧!”
这就纯属吹捧了,但那参客却毫不为忤,反而拍着肚子哈哈大笑:“这东西哪是爷们儿用的,你没看这秀气的花纹?”他突然压低嗓子:“据说这是前朝皇帝老儿的闺女出嫁时带在身上压衣服的,怎么样?公主娘娘用过的!”
“哎呦!可是托您的福开了眼了!那可是公主啊,这刀都得是香的不?”
参客豪爽的把刀塞进汉子手里:“什么话!给你仔细摸摸,这可是公主娘娘的小手拿过的,嘿嘿嘿嘿嘿嘿~”
汉子接过刀,仔细摩挲一番,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刀镡紧贴刀鞘的地方似乎有黑褐色的痕迹,就像是杀了鸡又没有及时洗干净的菜刀扔在地上好几天以后的样子。而刀鞘底部靠近刀尖的地方似乎有些纯黑的东西散发出一股土腥味。
他立刻了然的把东西双手送还回去,笑着表示去厨房再弄个鸡端来下酒。
“兄弟就是敞亮,来兄弟,喝!”
“喝喝喝!大爷您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参客已经喝的有些高了,他大着舌头揽住农家汉子的肩膀,醉醺醺的凑过去低声问道:“我说兄弟,你知道这金陵城里哪家古玩店好出手这东西?”
汉子掂量一番回答道:“要是内城那些大户开的铺子,怕是会狠狠压价,还要追究东西的来历,不如一般的铺子爽利。我认得离莫愁湖不远有一家古玩店,门脸虽不大,但是老板挺厚道,就是胆子小,应该能收下你这东西。大爷您尽可以去,我去给他家送过菜,识得路,明天一早也可以给您领路过去。”
“好兄弟!够义气!”参客一掌拍在他背上,汉子苦笑着揉了揉,无奈的架起醉鬼送他去房间休息。
第二天清晨,参客捂着脑袋爬起来喝了醒酒汤,穿好衣服褡裢往肩上一甩:“大兄弟,咱走吧?”
农家汉子憨笑着套好牛车,载着他“吱呦吱呦”就往金陵城走去。
……
药研天还没亮就赶忙起身,洗漱完毕整了整衣服拿起弟弟包好的早餐推门就急吼吼的上工去了。
自打招了这样一个伶俐勤快的学徒兼伙计后,古玩店老板起床的时间是越来越迟,到了冬天就干脆连钥匙也备了一份交给他。药研先是打开门,拎着锁头放在柜台里,然后打了一盆水就着抹布把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这才一块块卸掉堵住大门的木板,又把前几天洗晒得光鲜亮丽的彩幡挂出去,开门做生意的准备就算是做好了。
这个时候太阳才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没多久,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赶早买菜送水的人,一些做小买卖的也刚刚摆开摊子。药研去讨了一碗热水,翻出弟弟包起来的馒头就着吃下去,又从衣服里掏出不知谁藏进去的熟鸡蛋泡了泡吃掉,就算是吃过了早饭。
他把铺子门口的青石板地仔细扫了一遍,走回柜台后面翻出一本启蒙书慢慢看了起来。倒不打算去参加什么科举,他们现在连籍账都是勉强的白册,只不过是认识字总不至于将来被人在文书上骗了罢了。
一大清早不会有什么人来古玩店。淘东西的老爷们那都要日上三竿后才会出现,卖东西的人也不会在光线不好的时候上门——除非那东西有问题,要么是真伪难定,要么就是说不清楚来历。
外面街道上的早点铺子纷纷开张,各种蒸煮炸烫的香味弥漫得整条街都是,明明已经吃饱的肚子这个时候也会应景的叫唤两声,以示对这种人间烟火的敬意。
药研好似不受影响的坐在柜台后面专心看书,直到门口的风铃被人捏着摇了摇。
“呦!是药小哥儿,老板不在?”穿着厚实棉袄的农家汉子领着一个满身皮毛一脸大胡子的人走了进来。说实话,少年真的很不适应这里的人如此称呼自己,明明没有那么亲近,却自顾自就把人家的名字简化掉,可是碍着这是“当地风俗”不得不硬着头皮忍下来。
他收起书本,正坐看向来者,打算出手短刀的参客大喇喇坐在柜台前的磁墩上,从褡裢里掏出东西啪的放在实木桌案上:“好东西!小哥能做主吗?要不把老板请出来?”
药研低头看了看那漂亮的短刀,点点头:“您用过早饭了吗?要不我这就去给您买羊汤先吃着?老板都要辰时以后才来,邀请您稍微等一会儿。你可以在店里随便看,说不定遇上什么喜欢的东西。”
农家汉子见此表示要先离开去送菜,参客同他说了几句便坐在店里不再动弹,前者憨笑着赶起牛车慢悠悠的走出了这条街市。药研见状走到门边冲对街的摊子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一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提着篮子走过来。
“是这位大爷用吧?这是大碗的羊汤,不知您用不用芫荽和葱姜,奴家放在碟子里了。这是醋和辣子,还有面饼。”她利索的把东西摆在厅中的八仙桌上,微微行礼后蒯着篮子就走了。
参客毫不客气伏案大嚼一通,完了嘴一抹放着一桌子碗筷自有老板娘再来收拾。
他在店里走了几圈,专门盯着几件金光闪闪的东西看,最后笑了笑说道:“小哥忒客气了!俺们就喜欢金子银子,这些文绉绉的玩意也看不懂哪里就值钱了,有的还黑了吧唧跟块泥巴似的。”
少年笑了起来,他虽然看上去身量未成,但似乎天生就有一股沉稳的大将之风从骨头里透出来:“想必您要出手的也绝对是好东西。”
“那可不是咋地!跟你讲,这是俺采参的时候发现的,那家伙,老厉害了!乌压压的老林子里头突然站着座空荡荡的宫殿,金碧辉煌的。就问你怕不?”
他恰到好处的点点头,对方愈加激动地讲起来:“俺本来进山采参,下了野鸡套抓点野味吃吃,没想套了个兔子,正打算下手捞叫它跑了!那一路追的,就追进我刚说的地方去了。脚下一软叫什么给绊倒了,一摸就摸着这刀!找人看了看说是公主娘娘才能用的,压嫁衣的嫁妆刀。你看这成色,老漂亮了!”
药研垫着块棉手帕拿起了这把短刀,如同参客所说,刀鞘上装饰的花纹确实是前朝女子多用,细细的折枝花草纹映出一种含蓄而精致的美。
然而欣赏刀却不是从刀鞘开始的。他把刀身从刀鞘里拔出来,空气中轻轻的拂过“噌”的轻响。
“好刀!”这把短刀整体呈直线,长约八寸三分,保存完好,刀身如秋水一样透出冷冽的金属光芒,锋利的刀刃上带有打造时特有的纹路。他仔细地看了一遍,同样在刀镡处看到了黑褐色的痕迹,还有刀鞘上的斑块。
“您这刀……是土里带出来的吧?还见了血!不吉利,收了还得找专门的大师处理后面的麻烦。”少年平淡的将刀收回鞘中,推到参客面前。
对方怒目瞪圆,一掌拍在实木的厚重桌案上爆喝:“怎么滴?不收还是想压价?看俺是关外的好欺哄不成!”
药研平静的伸出一根指头压在他的手上:“客人,您这样……不好吧!”指下力道逐渐加强,参客面色发白,额头渗出层层冷汗。看不见的压力从少年身上辐射出来,眼见他干净的手指就要破开血肉活生生在自己掌上开个洞,参客终于忍不住大声讨饶:“哎嘛俺错了还不成吗!小哥你先松松,俺这吃饭全凭手艺,放了俺吧,放了俺吧!”
他的表情连变都没变,松开压在参客手背上的指头:“要么您说明白这刀的来历,要么就请您带上东西出门右拐,走到头就是衙门,自首的话无论是杀人还是盗墓都还能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