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奁之桐花凤罗扇》澹容

5、第 5 章

　　贵媛章氏，年十六入弘义宫，封淑人，雍宁年间，册封正三品贵媛。诞育皇三女韫和，三岁幼殇，追封抚宁帝姬。温恭贤良，秉性柔顺，恪守女则，追封正二品婕妤，谥号“简”，即简婕妤，附葬裕陵。
　　章贵媛死在一个最出乎意料的日子，仓促地令人措手不及。
　　湛妃坐在丽景宫主殿的主位上，安安静静地听着枫香从各处打听到的消息，手边的瓷碗泛着清苦药香，还是从前的汤药，颜色黝黑，深不可测。
　　章贵媛自己加大了药量，提前赴死，她成全了湛妃，亦成全了她自己。
　　湛妃细细把玩着手中的桐花凤罗扇，扇骨冰凉，盛夏即将消逝，使用扇子的季节很快走到了尽头。而她，耐心无限地摩挲着陪伴多年的宫扇，仿佛安慰自己年幼的女儿。
　　很快，很快就好……
　　她隐忍低调，筹谋数载，终于在今年看到了曙光。

　　艾修容只是偌大后宫里不起眼的一个，却生了一个乖巧懂事的皇十女韫馥。瑶章帝姬敏感暴躁，平素最喜爱和皇十女韫馥走动玩耍。
　　湛妃看准了艾修容把最好的衣料服饰留给韫馥的习惯，用那些名贵的绣线布料，慢慢拉拢艾修容，艾修容的手艺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翘楚，那些精致小巧的荷包、香囊、络子借着韫馥传给瑶章帝姬。
　　瑶章帝姬身为嫡皇女，每月有回宫给齐皇后请安的特权。对成年人而言如尘埃般的痄腮患儿沾染过的血液，便一点点传到了仪鸾宫。
　　瑶章帝姬是个好姐姐，她每次回仪鸾宫自然少不了亲亲抱抱皇十四女韫如，而韫如贵为皇后嫡女，如今只是个不满两岁的幼儿……
　　宫廷里子嗣的夭折率向来极高，哪怕夭折的是皇后娘娘的嫡女，也很正常不是吗？
　　就是不知端庄娴雅的皇后娘娘，看到幼女冰凉的身体，会有何反应？
　　湛妃攥紧了宫扇，素来淡漠如水的她，终于露出一个破碎而扭曲的笑容来。
　　————你的韫庆是皇女，我的韫慧就不是吗？

　　广德年间，皇太子烛烈率部出京，巡查西海沿子的驻军换防事宜。
　　澹台蕤许诺了年幼的女儿一个拨浪鼓，喜得韫慧天天掰着手指头数自己的生辰。
　　然而她没能等到自己的三岁生辰，就被突如其来的痄腮夺取了幼小的生命。
　　澹台蕤觉得，此生此世，再没有比那一夜更加漫长的时光了。
　　九姬君韫庆患了痢疾，心急如焚的太子妃把弘义宫上下所有的太医、吏目全数召集去了椒风殿。
　　患了痄腮数日高热不退的皇七女韫慧夜里忽然再度发热，年轻的儒人带着宫人不断地替她擦拭滚烫的身体，在额头上冷敷，全不见效，白天煎熬好的退烧汤药硬灌下去又被吐出来，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省。
　　七品儒人没有资格自己请太医，然而此时连一个留守的吏目也找不到。
　　忠心耿耿的枫香芸香无计可施，咬咬牙，硬着头皮往外冲。
　　澹台蕤紧紧抱住女儿滚烫的身体，房门开关发出巨大的声响，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贴身侍女的打算。
　　她们要去椒风殿求救，求太子妃拨一个吏目过来。
　　一个是弘义宫里的嫡妃娘娘，未来的中宫皇后，一个是连皇太子也未必记得名字的七品儒人，两个宫女的卑微呼救，在清冷深沉的夜晚显然过于单薄。
　　澹台蕤拥着女儿，低下头去贴着她细嫩的脸颊，听她紊乱的呼吸，数日来不能进食弄坏了她的嗓子，她无法开口说话，也再无力气说话。
　　她的韫慧……澹台蕤茫然地想，她答应了韫慧的拨浪鼓还未兑现，生辰时她要亲手给韫慧下一碗寿面，还有韫和留给韫慧的百合绿豆酥……
　　青铜小香炉的烟嘴里浮起袅袅的青烟，是最普通的檀香。
　　曾经的济州都督嫡女，到头来为自己的女儿请一位救命的太医也无能为力。
　　怀里的女儿渐渐恢复了平稳，她身体的温度在缓缓降低。
　　澹台蕤俯下身，把韫慧抱在肩头，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忽然发觉，她的韫慧，瘦弱得像一张素绢，承受不了丁点的渲染。
　　她未发现，自己亦是如此。
　　长夜漫漫，即将逝去，天际浮现出青灰色的鱼肚白，香炉里的檀香，终于燃尽了。
　　澹台蕤的心，如青铜香炉里的檀香，寸寸灼烧，寸寸焚毁，最终被风轻轻一吹，只剩下苍白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