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笺》简尘

9、第八章

　　接下来的日子倒是没再出什么乱子，慕幻毓每日里没事就拿起书来看看。这日子悠闲的连身边儿的丫头们都看不下去了，莺儿最是藏不住话的一个。这日里打了帘子进屋，却看到慕幻毓穿了件翡翠撒花片锦挑领衣襟，合着品月色缎挑花长裙斜卧在床边儿，手里拿着本不知道什么名儿的书本子，旁边儿搁着件儿石宝蓝缂丝折枝海棠花纹儿的单氅衣，水墨字画的白纱绫帐子也是半耷拉在一边儿。

　　“我的小姐啊，这后日就是您大喜的日子了，您怎么就这么清闲呢？”莺儿把帕子在水中摆了摆，递给慕幻毓。
　　慕幻毓笑着接过来，擦了擦手，说到：“我这时不清闲，以后几时清闲？我好不容易清净会子，你就别烦我了。”
　　“哪有这样的新娘子？也不操心喜服好了没，也不管首饰合不合心，虽说我不喜欢您嫁给舅少爷，可到底是您一辈子的大事儿，马虎不得。听说喜服做好了，过会子我拿过来，您好歹试试。”莺儿皱着眉说道。
　　“你几时让玲珑上了身了？”
　　“小姐！”
　　“好好好，你一会给我拿来，我试便是，这么大脾气，大热天儿的也不怕上火？你一会儿顺道把冰棱子给我取来些，这屋子里热的紧，受不住了。”
　　“还热？您这一早上的功夫都用了三块了，这么个用法，您储下的那些个根本不够使的。瞧，这氅衣都搁一边儿了，看二夫人过来念叨你，到时候可别跟咱们发牢骚。”
　　“都三块了？那就先搁着吧，这正经热的日子还没来呢，攒着些。我说莺儿啊，你不是在家憋出什么好歹了吧，怎么变了个人儿似的。敢情是烧坏脑袋了？”慕幻毓笑问着，说着还伸手摸了摸莺儿的额头。

　　“小姐，您手这么烫，是不是发热了？”这一摸不打紧，莺儿终于瞧出问题来了。
　　“发烧也该是冷啊，哪就会让你给我拿冰棱子过来呢。”慕幻毓白了莺儿一眼，继续道“还不赶紧去拿喜服来？仔细师傅走了，衣服若是不合适，你就连夜给我改吧。”
　　“呸，好心当作驴肝肺，我这就找玲珑姐来，就她能治得了你。”莺儿笑骂到。
　　“小蹄子，反了你不成？这会子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以后还了得？”慕幻毓作势便要掐，主仆二人便追出了屋子，恰好就撞上了送喜服过来的二夫人和锦心，这一撞不打紧，头上那本来就不甚牢固的发髻就散开了。看到这幅光景，锦心强忍着笑不敢出声，慕幻毓和莺儿两人低着脑袋不敢出声。二夫人看这幅光景，摇了摇头便没有说什么。

　　因为是自小就定下的亲事，又是嫁在家里，这纳采，问名便省了，纳吉的事儿本来也是可省的，但是聘书是省不得的，一个月前，便由了凌氏做主，姐弟二人亲自备好了三牲酒礼送到浣松轩，正正经经的下了聘书。说来，这事儿倒是新鲜。那日小幻问他怎么不拼了一切跟紫妩在一起的时候，他发现，家里这么多眼睛看着，竟是小幻一眼看穿了他那点子心思。可到底，小幻不知道，在他心里面的那个人不是紫妩，而是一个已经往生了的主儿，这事儿他也没去解释，免得再生出什么乱子来。那日小幻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儿，这个园子里哪里就有秘密来着，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上上下下都一条心要瞒死了小幻，这丫头不也知道了？那点子情绪还是盖着的好。这事儿来来去去的，二夫人该是知道的，没吱声不代表她是默许，若是仗着没人吭声，他凌烨就给自己拔份儿，那也未免糊涂了些。所以这纳吉送礼的事儿，凌烨操办的是分外上心。而凌氏这边是觉得凌烨这事儿做的也忒荒唐了些，又是打心里觉得凌烨能娶了小幻是最好不过，且不说小幻为人处世的那份儿圆滑，着实打心底里喜欢这孩子，单是她的身份就是拒绝不得，也不想拒绝的，趁着这个机会，明着是下聘书，实则跟二夫人拉拢拉拢关系，没得关系近了，心却远了。这二夫人唯独对小幻的事儿计较得很，要是得罪了她，怕是以后更麻烦。结果，这本来就个走场，可有可无的纳吉，倒是办的热闹极了。
　　除了三牲酒礼，凌烨还带了两只大雁，说是权当补了纳采的理儿。慕幻毓是没料着有这么个场面，穿着赤金缂丝凤鸟翠竹纹儒裙便走进了浣松轩，看见两只扑腾的大雁的时候竟是呆住了，结果一人两雁竟是对着看，倒是安静得很，等慕幻毓回过神儿来，知道自个儿闹了笑话，生生红了脸。这事儿还被下人们传得神了，说是那大雁是看见三小姐神仙似的，给呆住了。慕幻毓抬头便看见凌烨在台阶上看着自个儿，微微笑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反应，竟是逃似的离开了浣松轩，也忘了自个儿是去给二夫人请安的。后来莺儿那丫头没少拿这事儿打趣她。

　　过了半个月就是纳徵的日子，要正式下聘礼的。慕老爷早先就撂了话的，虽说不离开这园子，但慕幻毓是嫁给凌烨，自此便是凌家的媳妇儿了，那凌烨这份聘礼便是少不得的。本来慕老爷是都备好的，可凌烨坚持自己准备，慕老爷想了想，便将原先备下的聘礼给了慕幻毓作嫁妆了。纳徵那天，凌烨竟是带了十只红木箱子的聘礼亲自送到了浣松轩。二夫人拿了礼书给慕幻毓看，饶是慕幻毓也吓了一跳，且不说那些羽纱羽缎的，单是宋锦，云锦和蜀锦便有整整一箱子；玉器不算那些个钗呀，簪的，摆件花插就有十来件，还有两颗珊瑚树。再看首饰，这从金的到木雕的一件儿不落，头上戴的一直到脚腕子上配的全都是双份儿。看了看这些，慕幻毓皱了皱眉头，且不说自个儿不喜欢这些麻烦物件儿，就是喜欢，这数量也忒多了些。往后面看过去，礼书上还列了一箱子书，都仔细列了书目，竟是自个儿平日里说过的想看却没看过的书名儿，心里不由得一暖，这脸上方有了笑意。您问这十箱里还有些什么？慕老爷看到礼书的时候都说凌烨仔细，竟是这般齐全。那聘礼除了给慕幻毓用的看的穿的戴的一应俱全，还特地备了两箱子是专门给二夫人的。虽没有明说，但明摆着都是二夫人喜欢的东西，什么紫檀九重玲珑佛塔，黄花梨镂空水纹儿笔筒，紫檀木千手观音佛像，墨绣牡丹织锦枕屏，竹笋雕弥勒佛，芙蓉石盖碗，掐丝儿珐琅暖砚这些个小件儿自是不必多说，那紫檀嵌竹丝梅花式凳，紫檀花鸟纹箱，鸡翅木岁寒三友小座屏风和那红木卷草纹柜式多宝格这样的家俱就绝不会是给慕幻毓用的。

　　看到这些东西，二夫人总算是露出点儿高兴劲儿来。倒不是她有多喜欢这些物件儿，说白了，这些个东西都是死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只是看凌烨准备的东西，就知道他是上了心的，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凌烨这是在给她保证，之前的事儿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他是有番打算的。之前的那些个风波才算是压了下来，二夫人也回了礼，虽说没那么多，但总也不失礼。日子是定好的，这纳徵，请期也就算是过去了，只等着迎亲了。

　　这日子近了，人也就更忙乎了。二夫人刚进毓园，就看见慕幻毓和莺儿两个人打闹，虽说也恼慕幻毓对自个儿的事儿不上心，可看她这么开心，再想见这女儿家的日子没几天了，也就由得她去了。
　　“毓儿，好歹也是要嫁人了，这性子可要收敛收敛才是，别没得让人家笑话。来，试试这喜服合身儿不，趁着师傅还在，赶紧的，不合适了我在拿去让师傅给改改。”二夫人递上了喜服，继续说着，“瞧瞧，穿成这个样子也不怕着凉，后儿个就是大日子了，仔细闹出病来。”
　　“娘，您知道我最怕热的，这日头晒得人恁地没精神，刚说倚床上看会子书，这丫头偏就过来烦我，这一个个儿的都快成了婆子了，忒没意思。好容易玩起来，就让您瞧见了，我也没想着穿着衣襟儿就往出跑的。您就别生气了，这大热天儿的，仔细上火。”
　　“行了，行了，赶紧的，去换了衣服，净跟这儿磨嘴皮子。”
　　“毓儿遵命。”慕幻毓说笑着便从二夫人手里结果喜服退到屏风后换衣服去了。

　　没多少工夫，就听见慕幻毓在屏风后面说到：“娘，这衣服也忒厚了吧，这大热天儿的穿这么多层，还不闷出个好歹来？”
　　“偏就你挑剔，这可是请了绣坊的当家亲自给你做的。知道你怕热，专门儿给你挑的料子都是纱缎的，穿好了没？好了就出来让我瞧瞧，本来这嫁衣都该是你自个儿准备的，不过是你大伯心疼你这才托了绣坊做的，让人知道了，看不笑话你。”二夫人如是说着。慕幻毓心里却是明白，哪里是大伯心疼她，不过是自个儿的娘心疼自己罢了。这婚事虽说是一早就定了的，可到底没人知道几时成亲，她也就没操心，谁能想着事情都往一块儿赶，前几日烧瓷器的窑出了事儿，这瓷器上的事儿一直没假手别人。这几个月因为要成亲了，大伯便接了过去，出了这档子事儿也实在没办法解决，最后才把她叫了去，算是妥当了。别说嫁衣什么的，就是结婚那天的喜帕她也不过几天前才赶好。

　　慕幻毓笑着从屏风后走出来，说着：“娘，我不过说了一句，您知道我素来怕热的，到招来您这么一番话，像是我多不贤惠似的，回头烨哥那边要是悔了婚，您就该后悔早先怎么不多夸夸我了。”
　　“呸，尽瞎说，什么悔婚不悔婚的，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没个遮拦。”二夫人听见悔婚两个字，心里一阵不舒服，又觉得是自个儿多心了，便没再多计较什么，拉着慕幻毓转了个身，看了看，继续说着，“到底是吃这口饭的，瞧瞧这绣活儿多细致，这百鸟图多真。嗯，这个凤尾也做得好，细致着呢。合身不？”
　　“挺合身儿的了，不过能不能让师傅帮我改改领子？虽说应该端庄些，可这领子也忒捂得慌，领口立着但是不封死喽，好歹给我个喘气儿的地儿？”
　　“你自个儿也知道不端庄？”
　　“娘——”
　　“好了好了，这个还是我给你做吧，师傅把握不好做过了，没得成了窑姐儿的范儿了。”
　　“话说回来了，娘，这喜服上百鸟朝凤不大合规矩，别没得惹出什么腻味来。”
　　“你只管穿就是，这新娘子的喜服有几个不绣凤的，别说绣个凤凰，就是这喜服上全是凤凰也不过。你的首饰我也吩咐他们打好了，这会子我就不让你戴了，免得你又嫌烦。我瞧你脸上发红，莫不是招了风？”二夫人皱着眉问到。
　　“没的事儿，不过是方才跟莺儿打闹热的，这会子又穿了这么件子衣裳，红也是给映得。”慕幻毓笑着说到。
　　“左右你自个儿仔细些，明儿开始你就没这么清闲了，婆子们要过来交代你事情，有的学呢。回头她们过来的时候我让她们顺带把那些个头饰什么的都带过来，你看看合不合心意。今儿过了饭就早些安置吧。我就回去了。”
　　“娘，今儿就别过去了，留这儿吃吧。我今儿做了红豆蛤纹儿酥，正好您先垫吧点儿，天儿热，我弄两个凉菜，让厨子蒸两张葱饼来就够咱娘儿俩吃了。”
　　“也好，左右这会子我也没事，先回园子里给你拿华胜过来试试看。”
　　“咦？不是凤冠么？怎的成了华胜？”慕幻毓好奇的问着。
　　“要是真给你戴凤冠，这会子是不是捉摸把凤冠的哪儿不显眼的地方给拆了？”二夫人说着，虽说那华胜总觉不够庄重，可到底比这丫头把凤冠给拆了强。“话说回来，行礼的时候那凤冠是万万省不得的，你千万个不乐意也得给我忍着，等回头进了喜房，让喜娘帮你换上便是。”
　　“知道了，那我去厨子那儿交代去了。”慕幻毓此时已是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第二日开始婆子们就把该教的礼仪，还有一些该知道的事情一一教过。这转眼便到了大日子。虽说是嫁在家里，可慕老爷说，这怎么说也是咱们慕府的三小姐出嫁，不能连门都不出，凌烨也说是，这便安排着从西院儿出嫁，从东院儿进门，怎么说也要热闹热闹才是。白城里早就是挤成一片，老百姓们都想看看咱们这白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的样子。

　　一大早的轿夫们就把一顶硬衣式红幔翠盖花轿抬到了慕府正门口来“亮轿”，其实便是不亮轿，这白城上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今儿是什么日子？巳时一到，迎亲的队伍吹拉弹唱的就开始了。只见慕府总管拿了盏油灯在喜轿里晃了晃，随后放了个火盆子，这队伍才浩浩荡荡的走开了。

　　“瞧瞧，硬衣式儿的轿子呢。”
　　“可不嘛，这可是慕府心尖儿肉出嫁。看人家四角翘檐儿上的凤凰，多真啊。呦，嘴里含着的琉璃珠穗子，那琉璃珠子得有鹌鹑蛋大小吧，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瞧你那样子，又不是没坐过轿子？”
　　“坐是坐过，可咱哪有福气坐上这等的轿子了？看看人家轿底儿垂的彩球，听说啊那可都是洋玩意儿，什么羽缎。那铃铛，普通人家坐个软衣轿就嫁了，看看人家这硬衣轿还比咱的贵气，就那个铃铛，瞧见没，保不齐是金的呢。听说这轿身上的花子都是绣阁的当家的亲自绣的呢。还有里面的那椅子，踏子还有门窗可都是朱红漆的藤条编的。”
　　“和你看见了似的。”
　　“这喜轿可是我家小叔做的，我能不清楚么？”
　　“这么说，里面儿还有门窗？那今儿咱还能见着么？”
　　“嗨，不过凑个热闹，沾点子喜气，你还真打算看人家模样呢？”
　　“快看，里面儿的还有幔子呢，呵，这大热天儿的，捂的这么厚实，也不怕给新娘子捂出个好歹来？”
　　“不过要排场要面子的，嘿，其实这三小姐哪里还有面子了？人还没嫁过去，就失宠了。”
　　“你是说？”
　　“可不就是说……”

　　这轿子生生绕了白城一圈才回到慕府的西院儿，慕幻毓已是梳妆整齐的坐在屋子里候着了。二夫人两眼通红的握着慕幻毓的手，嘱咐着：“你这就为人妇了，凡事可不能使小性儿了。什么事儿要跟烨儿两个人有商有量才好。你大伯的话你也是听见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娘只有一句话你需牢牢记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有些事儿能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慕幻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头上那方绣着鸳鸯四角缀着穗子的喜帕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着。
　　“吉时到了，小姐该上轿了。”玲珑在一旁说着，说话间递给慕幻毓一把玉如意。莺儿趁着二夫人不注意往慕幻毓手里塞了块点心，小声说着：“小姐快拿着，我们不能跟着你，可要是绕城里走一圈也够折腾的，饿了就吃点心垫垫，反正轿子两层呢，看不见的。”

　　“二夫人，吉时到了，三小姐都妥当了么？”喜娘问到。
　　“哎，好了，好了。”
　　“那咱们就扶小姐上轿了。”说话的是园子里的妇人，说是丈夫，子女齐全的全福人儿。
　　门一打开，小轿就停在门口。慕幻毓转身就给二夫人跪下了。“多谢娘的养育之恩，君卿拜别。”二夫人一听这话，眼泪再是刹不住，又心疼慕幻毓，赶紧凑上去把慕幻毓扶起来，没再说话，由着喜娘扶着慕幻毓上了小轿。再从小轿转了大轿。那软帘儿刚刚放下，偌大的炮竹声就响了起来。

　　这白城的老百姓们都巴巴的伸长了脖子，盼着一阵风把喜轿的帘子给吹起来，也看看这慕家三小姐的模样。那紫妩的样貌虽是美，但到底见着了的就没什么稀罕的，这三小姐的样貌可是从小就出了名的，那眉间的朱砂痣更是传神，还有人说这三小姐出生的时候正是夜里，可竟是通天红光，梅花生生在春末开了。那朱砂痣保不齐有什么说法呢。加上这三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声在外，自是好奇的人多些。

　　“嘿，就是瞧不上这新娘子，这新郎官儿也够咱们看的了。”
　　“可不是嘛，要不说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呢。瞧瞧，这凌少爷平日里冷冷清清一个人，跟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这大红喜服一批，换了个人儿似的，多精神多喜气。前儿还挺人说这凌少爷看上风月楼里的紫妩，这会子轿子抬回去的还不是咱们三小姐？到底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清白端庄，这才是过日子的人。”
　　“哈，谁知道呢。那深宅大院的，谁知道有什么花花事儿，哪是咱们能知道的事儿？”
　　“呵，真就起风了呢，你说这帘子能吹起来不？”
　　“没听说么？这帘子里面还有幔子呢，就是没有那幔子，喜帕盖着呢，哪是咱们能瞧见的？”
　　“没准儿呢？这些天了，你见过这么大风？”
　　“是没见过，可是一阵没影儿的风就让你瞧见美人也忒便宜了些。要想见着，怕是得有什么风波呢。咱这白城里谁敢这个时候闹事儿？慕老爷和和气气一个人，发起火来可不是咱们能受得住的。”

　　迎亲的队伍是缓缓的往前走着，人们的议论自然也是断断续续的跟着，不过坐在轿子里的慕幻毓是听不见，这会子她正跟幔子外面的那盆火较劲呢。虽说这也是吉祥的意思，可这大热天儿恨不得抱着冰块子，可这轿子里居然放着这么旺的火盆儿，整个人都在火炉子里似的。只盼着轿夫们能快些，早点回去，否则就真成了“昏礼”了。

　　慕幻毓透过隔帘儿向外看了看，只见人山人海的，心下奇怪：“这么些人挤在一处也不嫌燥，这会子坐在自个儿家里摇摇扇子多舒服，受得这份儿罪。”正想着，就看见人群里站着一个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白衣白衫的却是分外威严，星目剑眉，眼睛直直盯着轿子，说不出的亲切。慕幻毓虽是奇怪，但被火盆的热气熏着也就没在意。

　　说话间就回到了慕府。凌烨下了马，踹了踹轿子，这喜娘们方扶了慕幻毓出来。之间慕幻毓身穿大红羽缎金绣百鸟立领对襟儿小褂，足蹬鸳鸯戏水彩绣履，腰系流苏飘带，摇摇曳曳的在腰间摆着，把慕幻毓的腰身儿显了个十足十。再看她下着撒花凤尾拖地长裙，肩披着刺绣八宝吉祥品红锦缎的霞帔。凤冠虽是看不见全样儿，可在外面零碎显露着的玉石丝坠，喜帕上的四角穗子也都打了同心络子在上面，怎么看怎么精细。

　　再瞧瞧前面的凌烨，头戴着花翎子，身上的蟒袍玉带衬得他多了几分喜气，腰板儿挺得直直的，看不出一丝儿的不如意，让那些先前猜着凌烨明着是娶妻，实际是入赘的人吃了一惊，难不成这会子只是没另开府，这三小姐是真真算了凌家媳妇儿？这可了不得，以后若是有个什么事情还是小心些，原本准备的礼儿此时也都暗暗藏了起来，只是随了份子，跟账房先生说实礼儿稍后才到。

　　两人由的那根红绸一前一后的牵着走。进了厅堂，便开始行礼。这头一项就是同牢。慕家虽说偏疼慕幻毓，可礼数上从没有什么特别的，自七岁起，便分了桌，不同席食不共器。同牢之后，这夫妻二人便要相扶相持一生了。
　　只见二人东西同席而坐，婆子们早把合欢宴摆了上来，都是取了成双成对的吉利意思的菜式。慕幻毓头上还顶着大红喜帕，为了方便，也就随便吃了两口，算是夫妻二人同器而食了。接下来就是合卺酒，交换了凤把双螭白玉合卺杯，饮了合卺酒才开始拜天地。

　　待二人举手齐眉的八拜天地，四拜夫妻，慕幻毓便被喜娘们送入了喜房。凌烨则留在了厅堂，招呼来庆祝的朋友们。

　　慕幻毓坐在凌园里，本打算把凤冠卸了，可到底觉着不好开口，便坐在床上等着。外面的一片喧哗，此时跟她仿佛无关一般。这会子突然想起来刚才人群里那个人，应该是外地人，瞧着面儿生，可盯着自个儿的喜轿的那劲儿竟像是认识自己一样，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索性便放弃了。

　　“小姐，要不垫个枕头在边儿上靠靠？前边儿热闹着，舅少爷怕是得有工夫才能过来呢。”玲珑问到。玲珑算是陪嫁丫头了，其实也没什么陪嫁不陪嫁的，左右都是慕府里的丫头，慕老爷说玲珑和莺儿都是伺候惯了的，便跟着慕幻毓一起搬去凌园，回头若是凌烨想分府了，再说跟不跟过去的话。

　　慕幻毓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其实她这会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两日，婆子们交她的事情她是知道的，镇日里在那风月楼里来回的，若是不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信。可婆子们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是要把自个儿交出去的。可，能交出去么？她只说赌赌看，凌烨和她能不能，可，这会子才知道这赌注不是自个儿想得那么简单。若是交出去了…… 慕幻毓没敢往下想，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天儿渐渐黑了下去，屋子里也上了灯，凌烨方才进了屋子。喜娘们忙忙碌碌的让两人行了礼，揭了盖头，按礼的结了发，满铺的花生桂圆的。凌烨定定的看着因为喝了酒红脸儿的慕幻毓。只见慕幻毓径自卸了冠，帮他褪去花翎子，把霞帔和流苏飘带顺带着他身上的玉带一起挂在了旁边的衣架子上，转过身收拾床铺，虽说这些果子是好意思，可到底人睡着不舒服，慕幻毓便拿了个端盘，把那些果子都收拾起来放在了上面。

　　这没了事儿，慕幻毓连手脚都不自在。凌烨方才笑了，说到：“我道小幻要把这屋子重新收拾呢。”一句话便让慕幻毓臊红了脸。她哪里是真的收拾什么，不过是心里不安罢了。“小幻，你若是怕，我不碰你便是。早先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今儿我只有一句话，既娶了你，我自然会敬你的——”
　　“可是心里头没我，是么？”慕幻毓打断了凌烨的话，直直的看着凌烨，竟看的凌烨发慌起来。
　　“小幻，我——”
　　“烨哥，你什么都别说，听我说。只半年，若是半年你还是不能把我放进去，那么，我自会想办法，让你娶了紫妩回来。你我自是各不相干，大伯和娘那里你也不必担心。”
　　“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凌烨眯着眼问到。小幻知道，凌烨这个表情多半是恼火了。可他在气什么？这事儿到了今天，她做的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他凭什么生气？
　　凌烨搬过小幻，让两人的眼睛看着彼此，再次问到：“你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怎么？难道烨哥打算的是齐人之福？何必呢？放着一个碍眼的我，倒不如放了我，大家都痛快。烨哥说是也不是？”
　　“你心里既是有了这番打量，何苦跟我商量什么，照做就是。”凌烨放开了小幻。
　　“烨哥又何必生气？到时候烨哥想要的一样也不会少，小幻自是不会碍着烨哥的路。可，烨哥若是想齐人之福，那小幻是恕难从命了。小幻虽是不济，到底也想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若烨哥给不了我的，那放了小幻又有何妨？”
　　“哈，说的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说过不放么？不过，小幻啊，这妒字，可是妇人大忌啊。咱们相敬如宾的一辈子倒是容易些，你说是不是呢？”凌烨逼近了慕幻毓，双手箍住了慕幻毓，继续在她的唇边呢喃着“君卿，卿卿，知道么？被我放在心里未必就值得，会很累很累，你，可有准备？”

　　慕幻毓动弹不得，只得盯着凌烨。凌烨却只是不看，一把将慕幻毓横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修长的手指将小幻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解开，直到只剩一件绣着腊梅的红色肚兜，才拉起薄被轻轻盖在慕幻毓的身上，转身离去。

　　慕幻毓久久不得回神，耳边响起的竟是凌烨最后在门口的那句“小幻，君卿，几时你也打算这般周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