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笺》简尘

11、第十章

　　慕幻毓逼问着凌烨的心，竟是逼得凌烨无法回答，生生失了几分的气势。凌烨的心里不是不惊的，小幻不仅知道紫妩，对宛雪也是清楚的，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家里上上下下的一心要瞒过去竟还是漏了风声不说，怕小幻知道的比旁人还多些也是说不定的事。再一惊就是小幻直直的逼问，到底是问到了点子上，这是凌烨平日里不会去咂摸的事儿，如今，被慕幻毓问到了脸上也就再逃不得了，可也只有怔住的份儿了。

　　慕幻毓也没有逼问下去，她会这么问，心里就是有谱的。慕幻毓本不打算这么强势，逼问到脸上，可见凌烨打了心思要躲下去的，那这句她是不战而败，就是输了，心里也是不服气的。索性两人摊开了说明白。

　　“烨哥昨儿个可是去了风月楼？”虽说心里也猜到的，可到底希望从他那儿否定了。至少，事情不会那么多弯弯绕的，这会子多了个紫妩，慕幻毓对紫妩是自有一番想法的，那样的女子绝对不是坐着等挨打的人物。她不动紫妩，且不说两个哥哥，便是祝嬷嬷也是放不过的，这一来二去的必是把那紫妩逼急了，真真对上心思，虽说她一个弱女子做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来，可若是打定了心思要出口恶气，这都不能不小心的。

　　“怎么？夫人吃醋了不成？昨儿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要成全我，要咱们放了你的么？”凌烨抻了抻衣袖，不冷不热的说着。虽说心里是惊了，可面儿上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这会子已然又是那个冷心冷口的凌烨，慕府的舅少爷了。

　　“烨哥这话断章取义了不是？小幻的这些话都是有时限的不是？没道理给自个儿就半年的工夫还由得烨哥你往别的女人那里跑不是？”慕幻毓拿起了木梳，递给凌烨，继续道“烨哥帮我梳头吧。今儿可是大日子，在大伯，伯母面前咱们好歹该是往一处使劲儿的，你说呢，烨哥？”慕幻毓回头看着凌烨笑盈盈的说着。

　　凌烨接过木梳，跟着慕幻毓来到了双鸾衔花纹镜前，铜镜里不很分明的脸，却可见那明显勾起的唇角。这绾发本就是夫妻间的亲密活儿，可，这会子倒显得不伦不类起来。凌烨看着眼前的慕幻毓，几时，那个喜欢听故事的小姑娘成了这般心机的女子？

　　“烨哥，我没在你眼前掩饰半分心机，你可知为何？”凌烨没有停，继续给慕幻毓绾着发，他知道小幻不需要自己的回答。“我原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明白，你自会愧疚于我，可我不愿，我要你清清楚楚的知道，我是什么样儿的人，值不值得你信任，值不值得你交陪。还是原话，你也别气，若你真是对我无心，也没法有心，那咱们自是兄妹一般，放了各自，也各自痛快些。若是有心，你若只是藏着，小幻也不是大罗神仙，我要的，只是日后我们都不后悔就是了。”

　　凌烨挑了挑眉，手里的动作倒是没停，淡淡的说了句：“夫人可是真的明白，真的清楚？”这回怔住的是慕幻毓。莫非，是自个儿多了心思？“烨哥，小幻自然知道，你既娶了我便会疼我宠我敬我，可，小幻要的不是这些个。虽说这爱不爱的挂在嘴边上到底失了分寸，可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跟你说明白的，小幻自不会藏掖半分。烨哥的疼宠，就是不娶我，我也是能得到的不是？”

　　“小姐，姑爷。”只见莺儿着了一身青碧小褂下配一条鸭黄长裙要进不进的站在门边儿唤道。
　　“昨儿不是交代过的，这辈分乱着，便随了从前，怎生没了规矩起来？”慕幻毓从首饰盒里挑了桃花型的华胜插在方才凌烨给她绾的茴香髻上，缀了花钿掩了朱砂痣方才起身。只见莺儿还是站在门边，昨夜里的事她多半是清楚的，这会儿叫了他姑爷也不过是点个醒儿，却没得惹了一身骚，莺儿向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主儿，心下不痛快，脸上便分明了起来。

　　凌烨听了这话，方才知道慕幻毓早把规矩交了的。这莺儿多半是知道自己昨儿个没在房里，心里不痛快，这会子撒气儿，偏偏撞在这当口，便出声说到：“莺儿也算是你陪嫁过来的丫头，叫声姑爷也无妨。进来吧，有什么事儿？”说着端起桌上的粉瓷茶盏，品起茶来。

　　莺儿虽是心下不痛快，但是聪明伶俐不少半分，看到这光景也多少知道这小姐跟舅少爷是起了磕绊的。低眉敛目的福了身，回到：“刚在园子里碰见大夫人，大夫人交代说让小姐和舅少爷用了饭再过去。大夫人交代，今儿小姐是要进宗堂拜祖的，时候上可能多有拖带，让小姐和少爷多注意些，别没得添累。”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慕幻毓冷冷说到。
　　“是。”莺儿方福身下去，慕幻毓却突然问到：“等等，园子里可是来了什么人？”
　　“没，没听说。”莺儿没有抬头，回到。
　　慕幻毓只盯着莺儿，半晌方说了句：“行了，你下去吧。”

　　“这丫头是瞒着我什么的。”慕幻毓心想。要说这些事本是不必大夫人亲自交代，自有教养婆婆来告诉的，这会子分明是要自己晚些再过去的意思。可到底是什么，慕幻毓却是想不明白。半晌，想起凌烨还在屋里，便抬头，却迎上凌烨探究的眼神。理了理鬓角，说：“没成想烨哥梳头的手艺这么好的。这好人都让你做去了，回头丫头们没了规矩——”

　　“哈，小幻，我在你的贴身丫头们心里还能是个好人？”凌烨笑到。“既然是姐姐说的，那我们晚些过去便是。我们先用膳吧。”

　　丫头婆子们听到慕幻毓吩咐，便把准备好的早膳端了上来。二人无语的进着餐，却是有着各自的心思。慕幻毓想的是莺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拜祖的事儿多少有点说不通。不说凌烨自小在慕府长大，便是凌烨祖父姓甚名谁都还是个未知，拜祖一事几时这般郑重起来？这两人要挑明的话到底是没说完，这会子已然不是时候了，下次也不知到什么时候了。

　　凌烨那边则是想起昨晚的荒唐来，他本是散心，却没得更心烦了起来。把紫妩当成了宛雪，本是打算过些日子给紫妩赎了身让她找个好人家或者开个绣坊什么的，再不济也可以离开这白城，找个什么地方当个教曲儿的师傅，可昨儿这么一闹，就是僵了，他也是要把紫妩娶进门的。紫妩毕竟不同一般的风月女子，碰了便碰了，逢场作戏罢了。如今真真搞得一团麻似的。凌烨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想自打回了白城，这是是非非的就没消停过。想着想着，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这教养婆婆过了早食是要过来取昨晚的“落红帕”的，可…… 若是老爷问起来……

　　“小姐，舅少爷。”怕什么来什么，教养婆婆的声音生生打断了凌烨的思考，眉头微皱，却已看见慕幻毓羞红了脸的起了身，迎了教养婆婆进门。由得丫鬟把那“落红帕”递了过来，当凌烨扫到那雪白“落红帕”上的殷红时，竟是愣住了。看着慕幻毓福身送走了教养婆婆，再转身回来，整了整那胭脂红的合襟儿如意扣袖箭衣，又端坐了下来。凌烨猛地站起身，冲至慕幻毓眼前，只见慕幻毓一惊，已被凌烨架起双臂站了起来。一旁伺候着的丫头们也是惊呆了，直喊着：“舅少爷，小姐……”

　　“出去！”凌烨如狮子般的吼道。下人们疯了一样的跑出去，他们几时见过这样的凌烨？怎么好端端的发了狂似的，只见一个丫头对另一个稍小些的丫头说到：“我去园子里找玲珑姐来，你且在这儿盯着，若是听见什么动静，便去浣松轩找了二夫人来。若是没有，你便守着别让旁人进来，没得生什么是非。”见那小丫头点了点头，便向毓园跑了去。

　　“烨哥，你放开我！”慕幻毓已被凌烨架到了墙边，没有退路，挣脱不得，只能皱眉说着。凌烨却是不语，只是看着慕幻毓。
　　“烨哥，你放开，我，我……”慕幻毓断断续续说着。
　　“知道疼了？”凌烨方放了慕幻毓，撸起袖子，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里衣上渗出的鲜红。凌烨将慕幻毓带到床边，让她坐下，自己从一旁的小格子里拿了一个鱼跃龙门的小瓷瓶出来，取了干净帕子，慢慢的给慕幻毓上药。“为什么？”凌烨没有抬头，所以没看到慕幻毓眼里的喜悦和眷恋。

　　“怕大伯问起来还要解释的麻烦。”慕幻毓淡淡的回着，她知道凌烨一定会发现自己受伤的事儿，也一定会忍不住给她上药，这是小时候他们常常做的事情，慕幻毓把园子里的假山爬了个遍，自然也摔了个遍。这事儿让慕老爷没少罚她，可在她第一次烧出瓷瓶顺手送给凌烨一个以后，她从假山石上摔下来就再也没被发现过。虽然凌烨总是说是为了谢谢她送给他的瓶子，可是慕幻毓知道，凌烨的心里其实是暖着的。看见那个瓷瓶子里还装着金疮药的时候，慕幻毓知道她的烨哥还是那个烨哥，只不过，把心埋得更深了。可是，她不会告诉他自己真实的想法，那样，他只会藏得谁都找不着。虽说这些年在外面凌烨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她不是全都了解的，可多少也能猜到七八分。这也是为什么她交代莺儿，玲珑他们不许叫姑爷的原因。

　　慕幻毓看着自个儿的伤口，没的想起紫妩来。依着凌烨的性子，昨夜应是在风月楼是无疑了，可那日里听着紫妩的意思凌烨也不见得把紫妩放在心里，那样的女子是剔透的，知道这园子里未必就比那风月楼里清净些。若是得当了，将来这风月楼交给紫妩也未尝不可的，只要她真的能守着自己的本分。若是凌烨一心的要把紫妩迎进门，那她慕幻毓出门便是。

　　玲珑听了信儿，匆匆赶了过来，人刚到了门口，透着帘子便看见凌烨半跪在床边儿给慕幻毓上药，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却是半高兴半心疼的。莺儿方才就告诉自己凌烨昨儿夜里跟小姐根本没圆房，可教养婆婆是取了“落红帕”的，舅少爷先是发了狠的赶走了一门子的丫头们，这会子又在哪儿细细的给自家小姐上药，前后连一块儿就是傻子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可心里又是急，小姐这么做，是把自个儿的后路都堵死了的，若是对外只说身体不适，半年一过，便是二人散了，好歹小姐也是完璧之身，找个什么样儿的人家不行，可，这么一走，小姐这一注真真下的狠绝。转念一想，依小姐的心性儿，便是跟了舅少爷，也不见得她就是靠着舅少爷的，散了的话，兴许活的更舒坦些。可，若是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主儿……

　　这玲珑一个人在台阶处来回算计着，没瞧见大夫人带了丫头婆子的进了园子，方才守在园子门口的小丫头只是在凌氏身后给玲珑递眼色，可玲珑这会子七上八下的哪里注意得了这许多。

　　凌氏瞧见玲珑没魂似的在屋子门口转悠，心下怪异，这玲珑是沉稳惯了的，几时这般心不在焉，自个儿带了这么些个人都没瞧见。便大喝了一声：“玲珑！”

　　被凌氏这么一喝，玲珑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大夫人！”
　　“几时开始，玲珑要行如此大礼了？”凌氏问到。这慕府内务素来都是凌氏处理的，几房里的大丫头都是自个儿挑选的得意也信任的人，只有这玲珑是因为与慕幻毓年纪相仿，便一处长大的。起先分院时，凌氏是要给慕幻毓身边换人的，但慕幻毓坚持要玲珑陪在身边，自己瞧着这玲珑也是个周全的人便随了她的意。可这时候，这个丫头说是慌张却也不像的，让凌氏不禁担心起房里的二人来。

　　“舅少爷跟小姐二人可是饭毕了？”凌氏问到，却是没让玲珑起身，意在规矩二字，没得让园子里的丫头们有样学样的，失了体统。

　　“伯母。”玲珑尚未答话，却见慕幻毓挑了帘子笑盈盈的出来，“伯母，您别怪玲珑，是我要烨哥帮我梳头，怕人看见了笑话，这才让她在外面守着的。这丫头向来老实，八成是见您来了，不知道怎么办呢。您就别生气了。”慕幻毓一边说着，一边挽住了凌氏的胳膊，引着凌氏进了屋子。

　　“行了，行了，起来吧。这些个丫头迟早让你惯坏了！”凌氏笑答着。
　　“那也是大伯母您疼我不是？玲珑，快谢过大伯母，下次仔细些，不然我也说不过去了。”
　　“谢大夫人。”玲珑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姐姐。”凌烨起身弯腰称到。
　　“嗯。听毓儿说你给毓儿梳的髻？到底是年轻夫妻，不一样。”凌氏笑说着。方才见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便拦住问了，这心下一着急才匆匆忙不顾礼节的赶了过来。可眼下瞧着竟是另一番光景，到底是持重惯了的，心下虽是怀疑却也没问什么。
　　“赶明儿我也让大伯给大伯母梳髻。”慕幻毓笑说。
　　“恁没遮拦，也不想想你大伯和我都是多大岁数的人了，若真这般不持重，真真成了老不羞了。”凌氏板了脸说到，任谁也听得出来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凌氏结果慕幻毓递过来的茶盏，说到：“毓儿，虽说咱们凌家祖上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你如今便是凌家的媳妇了。我这又是你大伯母，又算得上你大姑姐的，我自是从心底里宠你的。不过今儿好歹是拜祖进宗祠的日子，怎么说也是马虎不得的，也让爹放心，咱们凌烨娶了这么一房俊俏伶俐的媳妇儿，你可要好生打扮打扮。”凌氏笑说到。

　　“姐姐可是对小幻的发式不满？”凌烨笑问到。
　　“瞧瞧，这才一天，就知道心疼媳妇儿了，我也不多说了，毓儿做事向来有分寸，我不过多唠叨两句，免得老爷说我不详细了。行了，你们小两口的差不多就过厅堂吧，我先过去看看，免得那些婆子们又给我插诨打科的误了正经。凌烨，你也换件衣裳才是，这大喜的日子怎生穿的这么素净？”凌氏边说边打了帘子出去了。

　　“烨哥，你不觉得哪里不对么？”慕幻毓直觉的问着凌烨。且不说拜祖的事情，单是大夫人让她好好打扮这件事就不对劲，从来没有过的事儿，还有一个不对就是，折腾了一个早上了，以二夫人的个性定是要过来嘱咐一番的，可是到现在二夫人还是没有出现。
　　“这个园子里的事儿，几时对过？”凌烨淡淡回到。他明白慕幻毓说的是什么，可最近没听说有什么新鲜事儿。何况若是有什么，他没理由不知道的。想了想，凌烨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便问到：“小幻，你最近可见过什么人？”

　　此话一出，慕幻毓微微一怔，她以为凌烨问的是她去风月楼的事儿，可转念一想，没可能的。便是知道有些瓜葛，也不可能想到是自个儿。况且每次出门她都会戴抹额，掩去那颗朱砂痣，便是扮相清秀了些也不至于被人认出来才是。便摇了摇头说没有。

　　凌烨想了想，说到：“这本也是猜测罢了，不过说给你听，你心里多少有个底儿。前日里我听京里的朋友说皇上微服出宫向南来了。那日我跟煌宇说的话你也是听见了，这个节骨眼上，看姐姐那股子谨慎劲儿，若有什么事儿，多半是这件了。若不是，那最好；若真真应了，你多些个应对也好。”

　　“若真是那人，我只装作不知道就是了，只怕……”慕幻毓的担心没说出来，月前她就听说皇上好好的要封她做什么劳什子郡主的，让娘给挡了过去。那阵子还真以为自个儿娘亲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谁曾想她自己才是正主儿。这会子若是那人要她进宫什么的才真真麻烦，好在自个儿是成了亲，免去了做那什么和亲公主才是真真悲惨了。凌烨瞧着慕幻毓兀自发呆，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到：“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过去再说吧。我也只是听说那人来南边了，也未必就来这白城不是？”

　　慕幻毓点了点头，二人便同去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