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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失踪案(二) ...

  •   细刀在醉云楼听书。

      她还似在乡下一般,梳个极简单的双环髻,绑着红绳子,也不插珠钗,红裙外面罩着黑绒比甲,看着不像小姐,倒似大户人家出门办事的一品丫鬟。她坐在酒楼一楼的角落里,点了一壶茶水,吃着自己带的瓜子糖果,装作等人的模样,跟着说书先生混了一上午。

      她自小喜欢听故事,原在乡下时,七八岁就跟着老姨丈赶集,老姨丈摆摊,她就去茶楼外面蹭故事听。乡下茶楼的说书先生,虽不会官话,但故事多是鬼怪神话,甚有意思。乡下人穷,喜欢听故事的却多,细刀混在人堆里,往茶楼窗棱边凑,跟着叫好喝彩。茶楼花钱请的说书先生,自不愿让人白听了去,时不时会让小二来驱赶蹲墙角凑耳朵的。一次,茶楼轰人,细刀让一哄而散的人绊倒,正好被回去的梅九娘看到,心疼得梅九娘直掉泪。自此,每月单给细刀一两银子,去茶楼买茶听书。

      如今到了京师,别的都可以不做,这听书可不能落下了,几日不听,那瘾就犯得不行不行的。

      女儿就这么一个消遣爱好,梅九娘自然宠着,这几日她自己药铺事多,允了细刀自己去茶楼听书,只每日按时去铺子吃饭归家,也就是了。

      京师的先生果然不一样,官话说得利索,故事也讲得大气磅礴。一个三国志,说书先生一天两场,场场喝彩连连。细刀每场都跟着,早早地到,连上茅房也是在家里解决好,不肯落下一句。

      可今日,说书先生第二场才说了一半,就突然被人打断。说书先生下台片刻,细刀喝口茶的功夫,说书先生就又上台了,一拱手,却是说道,“诸位客官,今日在下几位好友来访,就说到这里了,明日继续。”

      说书先生一说完,细刀的心就嘀咚一下,适才才听到关键部分呢,今日夜里也是不好睡了!

      今日满座,不仅细刀,其他客人也唏嘘不已,有几个脾气大的就嚷嚷开了,还有拦住先生去路的不肯放人,还有摔茶盏子的叫着茶楼退钱。茶楼不敢得罪客人,也帮着去商量。可那说书先生看着文弱,实则也是个刀架脖子不低头的,哪里会把几个铜钱放在眼里,一把将腰上挂着的钱袋子放在了桌子上。客人自然不是真的要退钱,这下子,可就为难死茶楼老板了。正僵持着,说书先生的一个朋友站了出来,让说书先生并其他人先走,他留下代讲。

      谁说不是书,说起来也就是个消磨,只要有人说,客人们自然不挑嘴。说书先生几个走了,剩下这一个读书人,施施然坐好,一拍醒木,微笑温语道,“其实在下并未说过书,三国志也只草草读了一遍,”他这一句说完,就在下面听客愤起离坐之时,又道,“这样,在下就说一件当朝奇事。”

      读书人的弯弯肠子就是多,事已至此,众人也只好接受了。细刀有些寥寥,本想离席,可想到今日梅九娘交待她就吃在茶楼,不必去药铺找她,这个时候回家也是独自一人,又无别的去处,想了想,还是勉强听一听吧。

      “话说,”读书人又一拍醒木,声音扬起,说道,“正德二年,皇城西北陡起新宅,耗银二十四万余两,本作理政圣居,然小人作祟,妖孽祸国,自新宅初建至今,累至连舍二百余间,豢养虎豹野兽,招揽伶人无赖,无顾满朝直谏,酒林肉池,专为淫乐,长此以往,商纣夏桀,泱国何恐不腐矣!”

      读书人这一句话说得很长,细刀听得不明不白,却也大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听客们也都明白,只是坊间不敢论国事,下面除了几句交耳低语,并无人敢喝彩,甚至还有胆小怕事的,悄悄退了出去。

      然而读书人并不肯就此罢休,接着道,“果不然,两日前,今上在豹房,受小人蛊惑,不顾圣体金安,只身试恶豹,终至被猛兽所伤。”

      这一句说完,下面人一片惊慌哗然,其中也有个别人早已知晓的,不禁频频点头,将自己知道的交耳传于他人。

      细刀却是第一次听说,一想到几日前碰得的正德皇帝,想起那厮上天入地的闹腾模样,倒很是能想得通。

      “今上,”读书人说着,站起身来,双手对北交握作揖,满面肃穆,说道,“我孝宗皇帝独子,大明九五之尊,万民所向,视自身安危如儿戏,如此荒唐!”

      听客们纷纷点头,想着孝宗的仁智,不禁唏嘘不已,感叹明君不再矣!

      “幸得黄天庇佑,今上危难,千钧一发之时,苏御史正入豹房求见,挺身而出,于血口之下救得天子!苏御史忠而忘身,不仅救下皇上,还直言敢言,力谏皇上斩杀猛兽,严惩懈怠值守。然皇上虎口脱险尤不自知警示,浑然不觉事态严重,以未伤性命实属意外为由,拒绝斩杀猛兽,不愿撤下奸吝。苏御史痛心疾首,对今上道,‘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今不能手刃猛兽驱赶小人,实无胆再对明日大难,若陛下觉得只有以命抵命,不若以臣之贱命,换得陛下警示,除恶兽,远小人!君无戏言,望陛下言而有信,臣死不足惜!’说完,苏御史舍生取义,大义凛然跳入豹笼之中!”

      “啊!居然跳入豹笼!”

      大堂中听客惊慌出声,纷纷拍案扼腕。细刀也是听得心惊肉跳,心道,这真是个死脑筋,恐怕也是白死了!

      “苏御史舍身求法,可那些小人却是贪生怕死,他们将猎豹射杀,阻止了苏御史。”

      君王身边总是小人蹦跶得欢快,他们怎么肯让君王远离他们,自然不会成全苏御史的杀身成仁,不过倒是也顺带救了他。死谏没有成功,倒捡回一条命。

      “若如此大事化小也就罢了,可那些小人,又跟皇上进谗言,说苏御史以身要挟皇上,竟挑唆皇上施以杖刑!可怜苏御史,若不是杨首辅去得快,只怕三十大板打完,命也就没了!”

      原来还被打了板子,这真是够倒霉的!细刀听完,也无甚关忧,就慢悠悠喝起茶来。方才听客都以为说的是皇上,都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这会听矛头指向小人,大家也都义愤填膺,还有人议论起这个苏御史来。

      “不知这位苏御史,可是去年的探花?”

      “正是正德九年探花郎,苏兆言苏大人!”

      “哎呀,这个苏大人我知道啊!祖籍江西,世代跟读传家,其祖其叔父都是文名远播的大儒,教书育人,门生众多。这苏御史,名兆言,字子默,正德九年殿试第一,本是可以连中三元的,不知怎的,最后却只被点了个探花郎!”

      “这个我也知道,我听说啊,这苏大人才高八斗,锦绣文章,可自小有个毛病,这个毛病啊,殿试的时候被发现了,这才由状元变成了探花!”

      “什么毛病啊?”

      细刀一听到毛病,也竖起了耳朵。就听那人咳嗽一声,缓缓说道,“咳咳,就是啊,我听说啊,这个苏大人啊,一紧张啊,就,就口急!”

      还以为是什么毛病呢,原来是口吃结巴啊!

      众人恍然大悟,可又有人问,“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既是口急,状元变成探花也就罢了,怎么还被授了御史的官?要说监察御史,乃是言官,行监察百官举劾之职,不仅要文章写得好,更要能言善辩,这,这苏御史……”

      后面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了。

      细刀就笑了,心道,这个正德真是不厚道啊,生生将状元改成了探花不说,知道人家结巴,还给人家安排了个御史的官,茶壶里煮饺子倒不出来,这是要急死人的节奏啊!

      “咳咳!”那读书人也听到了下面的议论,尴尬解释道,“白玉微瑕,苏大人胸有大才,平日也是言语铿锵,就是偶尔紧张,偶尔紧张。况那日殿试情况,某虽不曾亲见,却听闻当时也是实属意外,实在是可惜了。”

      下面嗡嗡地,有道可惜的,有骂小人的,还有放开胆子说皇上一两句的。正说得欢唱,突然一队官差从正门走了进来。

      他们很快将大门堵住,为首的官差也不言语,肃目刷刷扫视茶楼一圈。茶楼内的客人都被吓了一跳,有些胆小的,正说着话,还吓得咬到了舌头,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是不是刚才这里议论国事,被人听了去,报官了,这就来抓人了?现在朝政复杂,阉党锦衣卫横行,一个不慎,就关系到项上人头乃至全家性命!这可如何是好?就说刚才不该贪听耳朵,早早散了回家去逗逗娃儿猫儿,也比听着读书人胡言乱语强啊!

      一想到这,就不免有人埋怨起那读书人来,看看官差,又看看那读书人,心道,待会官差问话,就一口咬定是这读书人煽动的,反正读书人不怕死的,死了也会给自己白纸黑字记下来,一般人可没那本事,还是老娘老婆孩子热炕头得过日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细刀听着这许许多多的心里嘀咕,鄙夷摇头,又看了看那上面的读书人,倒确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心道,呆会,自己就装傻,啥也不知道!细刀一思定,也就眼观鼻鼻观心坐好。

      那为首的官差扫视一圈,对着茶楼大厅,淡然道,“哪位是杨细刀?出来跟我走一趟,大理寺少卿有话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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