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9、赌局

　　“屠龙人，我对你很失望。我舍弃力量就是为了求死，你却骗了我。”苍映说。

　　祁缈露出风度翩翩的职业笑容：“陛下啊，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一定办到’哦。”

　　许是心愿落空的次数太多，苍映反倒没有在月宫里那样愤怒，心绪甚至没有多大起伏。

　　祁缈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苍映懒懒开口：继续寻死。

　　“好吧，换一个问题。”祁缈说，“龙皇，你神通广大纵横三界，有没有做不到的事？”

　　苍映仔细回忆了一下说：“没有。”

　　任何麻烦在他绝对的力量的地位面前都不存在。

　　祁缈又问：“那么龙皇，你知不知道世上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苍映：“对我来说没有。人类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死应该是最困难的事。”

　　“你错了。”祁缈眼底有笑意，“恰恰相反。”

　　“比死亡更难以做到的……是活下去。”

　　“死很容易，有无数种方法。活下去，才是千难万难。”

　　“但我做到了。”

　　“苍映，”祁缈第一次没有用敬称直呼其名，“你愿意和我一起活下去吗？”

　　他说话仍是轻声慢语，从不咄咄逼人，却自有一股润物无声的温柔和坚定。

　　春雷震响，冰川碎裂消融，雪水汩汩奔涌而至，一寸寸浸润心头干涸龟裂的领土。细小的新芽破开冻土，终是见了融融天日。

　　祁缈的眼神是暖的，伸过来的手也是暖的。

　　苍映发觉自己一时间竟然没有抓住那只手的勇气。

　　人类的生命太短太短，比起其他种族来说，与朝生暮死的蜉蝣差别不大。可他们之中某些个体却又耀眼得惊人，千百年来引无数妖仙神鬼竞相追逐，只为占有那一点瞬息即灭的光辉。然而在过去爱上人类是天地不容的重罪，最后往往落得个悲剧收场。

　　他心底刹那的悸动是真实的。但苍映也不能确定，这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感是不是传说中的爱。

　　很久以前苍映曾见过无色.界天人因爱欲堕落。西方极乐世界的神佛与他关系不大，他便在一旁津津有味看戏，顺口问处理此事的爱染明王：爱到底是什么玩意？

　　爱染明王在莲花座上双手合十：龙皇，爱是无量劫。

　　——爱是无量劫。不知怎么，苍映忽然想起爱染明王对他说过的话来。

　　他回过神来，故作不屑：“屠龙人，你好大的口气，凭什么叫本皇与你一起活，本皇就得听你的？”

　　祁缈抱着双臂，斜睨他一眼：“连我这种小小凡人都能活，高贵的龙皇做不到吗？”

　　苍映挑眉：“人类，激将法用第二次就没有意思了。”面上云淡风轻，内心怨念祁缈把手收了回去。

　　“多少次都无所谓，对你有用就行。”祁缈摸着下巴，“龙皇，敢不敢赌，赌我能让你彻底打消寻死的念头，继续活着。”

　　“赌，还是不赌？”祁缈老神在在，又一次伸出手，对他的回应胸有成竹。

　　苍映失笑：“狡猾的凡人。既然如此……”

　　他一把握住祁缈的手，顺势将他扯进自己怀里。

　　祁缈没稳住扑到苍映胸前，被笼罩在强势的龙息之中。

　　苍映微微低头凑近祁缈耳边，沙哑醇厚的嗓音立刻让祁缈耳根发麻：“看你本事了。”

　　至于赌注是什么，两个人缄口不言。有些东西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不用特意说明。

　　***

　　有效的沟通更有利于拉近距离。祁缈载着苍映回家的时候很明显感到龙心情非常好。

　　既然不屠龙了，那就得好生养着。祁缈决定给苍映添置一些东西，比如——龙爬架。

　　对龙的习性祁缈研究得相当深入。不仅是龙，其他异兽他也有深入了解。当初他还想做兽医或者异兽学家，可惜最后事与愿违。

　　生活本来就不可能事事顺遂自己的心意，后来祁缈看开了。现在的日子也还好，反正他很佛。

　　祁缈准备亲手做一个龙爬架。可不敢直接买猫爬架，苍映不拆了他家才怪。

　　他的手伤最后还是让苍映舔了。这个行为人形的苍映做来太暧昧，祁缈无法接受，觉得十分羞耻。苍映变回龙形倒是能让祁缈适应。

　　能治伤他也不矫情推诿，苍映湿漉漉的龙舌头在他伤口上来回舔了几次之后，那道陈年旧伤渐渐痊愈，从此祁缈再也不必遮遮掩掩。只是断裂的灵脉还需要另寻法子，祁缈也不急。

　　苍映得意甩尾巴：“都说了本皇的口水很有用。”

　　“改天接几瓶拿去卖，也好拓展一下副业。”看他沾沾自喜的模样祁缈就很想逗一逗。

　　“不要，流口水难看死了。”

　　制作龙爬架不难，龙是长条形，不像猫那样需要屋子。何况苍映更喜欢窝在祁缈枕头上。

　　起初祁缈选的是香樟木，苍映说不好；后来选酸枝木，苍映也不喜欢。祁缈一狠心选金丝楠，苍映朝他哈气：不要木头。

　　其实珊瑚才是最好的，因为龙是海洋生物。木材更适合凤凰毕方等鸟类。可是要祁缈去弄一株足够大的、能支撑得住苍映的树状天然珊瑚……还是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在人类世界里，这是犯法的。”祁缈扶额。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国家规定禁止采挖、破坏珊瑚和珊瑚礁。

　　——不过非人世界没有这些限制，只要能拿出对等的东西，几乎什么都可以买到。各界互通有无，定期举办集市进行贸易，场面很是热闹。这个集市就是鼎鼎大名的罗刹海市。不过与柳泉居士笔下不同，海市规模要大得多，也更为光怪陆离。实力不够的人，轻易也不敢去那地方晃悠。

　　祁缈无疑够资格，可是……

　　“没有钱。”冷静盘查自己微信支付宝银行卡之后，祁缈得出结论。

　　苍映气闷：“早知道本皇应该把龙宫里那棵珊瑚拉过来，哎。”

　　他不能未卜先知，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来人间顺利归西一命呜呼，却让祁缈忽悠了。现在回不了海里，什么好东西都没法拿。也就只剩前些天砸在祁缈面前那几大箱珠宝玉石。但他想要的珊瑚，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祁缈略一沉吟：“先将就着。”珊瑚的事等他想想办法。

　　最后拍板，龙爬架选用乌檀木。龙喜欢闪亮的东西，最爱宝石，身为龙族祖宗苍映也不例外。乌檀木色泽浓黑，正好衬托宝石光彩。

　　祁缈手伤痊愈后可以干稍微重些的活了。他从木材市场拉回木料，和小区里的木工师傅借来电锯分割木材。木工师傅对这个小伙子印象挺好想顺手帮祁缈处理，祁缈笑着说不用。

　　“小祁养宠物了对不对？整这个猫爬架呢。”木工师傅跟祁缈打招呼，“得，用完放我门口就行。”

　　祁缈心说养了，不是猫，养一条又美又作的龙。

　　他锯好木头之后亲手打磨，上天然大漆，将苍映挑选出来的宝石仔细嵌入木头里。这个周末的休息时间全在这件事上。最后成品苍映龙心大悦。

　　按照苍映的要求龙爬架放在祁缈卧室。晚上祁缈开灯看书，苍映就盘在架子最高处伸头看祁缈。熄灯后它又游下来贴着祁缈睡。

　　今夜卧室米色印花的窗帘没有拉上，夜幕里嵌了轮饱满的圆月，清光洒落满室，给祁缈俊秀柔和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他的呼吸均匀清晰，苍映在黑暗里昂起头，大眼睛盯着祁缈看了好一会儿，心满意足继续窝着睡了。

　　***

　　广寒宫清凉殿内，月老双手拢在袖子里气定神闲。崭新的琉璃星象仪显示，龙皇的命星和另一颗命星几乎相伴共生。

　　“这红线一旦系上，可就解不开了……”

　　月宫天子轻摇宫扇，啧啧摇头：“臭泥鳅才几天就登堂入室住人家里去了，好生不要脸。”

　　月老幸灾乐祸：“依老夫看，龙皇不愧为龙族圣君，这行动力没得说，比起某些几百年没摸着心上人的，咳……那可强多了。”

　　“老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被戳到痛脚的月宫天子拂袖而去。月老品味着他的无能狂怒，嘿嘿一笑，继续捧瓜观察星象。

　　“说起来龙皇这波稳得不行，老夫也不算负了龟丞相所托。”月老摸了摸胡子，当时龟丞相声泪俱下求月老想想办法，他答应了，然后指引他们去人间。龟丞相不在龙皇身旁随侍，想来是回龙宫去了。月老决定通知他一切进展良好。

　　——不过，龟丞相呢？

　　月老在第三次飞言找不到目标自动退回后生出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