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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屠龙人(二) ...


  •   苍映敏感嗅到空气中那一丝浅淡的血腥味——来自于祁缈手腕。

      他盯着祁缈,瞳孔收缩成细长的形状:“那一晚本皇就觉得不对……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些秘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苍映按住祁缈手腕,以一种小心又不容忤逆的强势力道将他的手表取下来。表带脱离皮肤的时候摩擦到血肉模糊的伤口,祁缈眉头飞快皱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松开。

      那伤痕太惨烈太狰狞,苍映大怒,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谁干的,本皇要将他碎尸万段!”

      切在手腕动脉上,要是再深一点绝对会把整只手都砍下来。对人类来说这样的伤稍微拖久点,便会有生命危险。

      把祁缈的手伤成这个样子,要是让他知道凶手是谁,不将他千刀万剐才怪!

      祁缈轻声说:“那早已不重要。”他慢慢走到古树下,坐在柔软的草皮上,“重要的是,我现在还活着。”

      他眼神悠远而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你的手……”

      “会慢慢止血。”

      苍映蹙眉:“那怎么行。”他快步走过去坐在祁缈身边,拉起他的手。

      果然如祁缈所言,手腕上的血在一点点凝固。

      有一个问题苍映觉得奇怪。如果只是皮肉伤的话,祁缈不至于灵力溃散到无法使用屠龙刀。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苍映倏然出手扣住祁缈双腕,顺着他手臂摸上去。

      ——灵脉是断的。这个灵脉并非人体内真实存在的经脉,而是体内流转的灵力回路的代称。

      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了。简单来说灵脉等于电线,灵力就是电力。电线都断开了,电力又怎么能传输上来呢?

      对使用灵力的异能之人来说,灵脉断裂与双手俱废,又有什么差别?

      苍映捧着祁缈染血的左手,心里涌出陌生的苦涩。这种情感在他漫长的生命里前所未有。

      “……疼吗?”许久之后苍映小声问。明明上古时期征战四方,战场上血流成河,面对比这更重的可怕伤势龙皇眼都不会眨一下。可如今他却担心,祁缈会不会疼。

      “早不疼了。”祁缈眼底有清透的笑意。他本想伸出手去摸摸龙头以示安慰,然而苍映此刻是人形,又抓着他双手。

      人类是很脆弱的。屠龙人也是人,肉体凡胎,怎么可能不疼?

      苍映忽然抓着祁缈的手,凑到自己嘴边。祁缈吓了一跳:“你干嘛?”

      “舔一舔,伤就好了。”苍映说,“龙的口水可以疗伤。”

      如果他是龙形祁缈还能接受,可他现在是人形。一个男人突然要舔你的手,哪怕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颜值爆表,换了谁不慌?

      “……不了吧。怪怪的。”祁缈想抽回自己的手,苍映却固执地不放:“为什么不,龙涎比任何人类的药物都有效。”

      他的眼神非常单纯,也非常认真。这便是人类与非人类思维上的不同之处——很多时候非人类只会看行为所带来的结果,有效即可,而不去想这个行为合不合理。在苍映眼里给祁缈舔伤口,祁缈就会好,丝毫不考虑他的举动是否过界。

      祁缈只能尽量委婉跟他解释:“这个动作对人类来说太亲密了。不太好。”

      充其量……他们现在勉强只能算朋友。只是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睡在一张床上……目前,只是这样。

      苍映似懂非懂,歪着头看他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说法,放开祁缈。他抱着膝盖坐在祁缈身边,背靠古树。

      祁缈起身,苍映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你去哪里?”

      不知道怎么了,苍映格外不愿意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拿东西。”车里常备医药箱,祁缈取了云南白药和绷带。他给自己包扎的动作熟练得让苍映堵心。

      他们并肩坐在山顶古树下,看渺渺茫茫的云雾。

      “给你看我的伤,并不是为了卖惨引起你的同情心。”祁缈开口,“龙皇,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

      “人类有一句千古名言:‘蝼蚁尚且贪生’。我们人类寿命很有限,因此才会努力求生存。”

      “我曾经……死过一次。”祁缈低头看自己的手,“可我到底还是摸爬滚打着站起来,并且活到现在。对我来说,只要还活在这世上,我就没有输,我也不会输。”

      字字句句斩钉截铁。

      谁也不能让我低头,哪怕是命运。

      祁缈给人的印象总是温润如水,春风化雨的。然而当他说出这些话时,苍映隐约窥见了这个人温文尔雅表象下,那副铜浇铁铸的傲骨。

      他不知道祁缈的敌人是什么,却可以想见,无论是什么,祁缈都不会屈服不会妥协。

      “本来我是不打算理你的,龙皇。”祁缈唇边笑意淡淡,“哪有把钱砸别人面前的?不是暴发户就是……”他吞下了神经病三个字,“龟丞相跟我说,你屡次寻死不成,精神压力极大,如果我不答应你会崩溃,发疯炸掉这座城。安全起见,我才暂时答应。”

      苍映抱着腿冷哼:“听那只老乌龟胡言乱语。本皇不至于的。”

      “就算你想动手也不要紧。”祁缈看他一眼,目光狡黠,“狡猾的人类我,至少有十种方法能让你打消这个念头并且乖乖回家。”

      “哪十种?说来听听。”苍映有些许好奇。

      “已经用不上了。”祁缈懒洋洋往树上一靠,“你都主动放弃了力量,也就对人间没法造成威胁,哪还需要什么其他手段。”

      苍映高傲抬起下颌:“伶牙俐齿。地藏菩萨应该雇你去念经,这样度空地狱说不定更快。”

      “你这个骗子,本皇还是着了你的道。”

      祁缈摊手,毫无愧疚之心:“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这个大麻烦留下来吗?”

      “你胆大包天,敢嫌本皇麻烦?!……不知道!”

      “因为你一心求死的样子……让我想起当年的自己。”祁缈说,“同病相怜吧,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

      他在苍映眼中看到了灰败的死志。那是锦衣华服、金珠玉石都掩盖不住的消沉和阴郁。

      “为什么活不下去呢?”

      这个问题让苍映沉默了许久。

      祁缈没有催,等苍映主动开口。

      “人类是不会理解的。”他垂着头,柔滑长发散落下来,“我活得太久太久,久到忘了自己活了多少年。从上古时期开始到现在,我几乎什么都见过。这三千世界之于我……已然没有任何期待和希望。”

      “有的。”祁缈打断他的话,说给苍映听也说给自己听,“‘希望’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可是它一定存在。”

      苍映道:“这天地有我无我,都是一样的。还能有怎样的期待呢?”

      “我取下龙珠是为了护持水族,”他说,“失去力量的我,什么都不是,我甚至无法返回大海。只要有这份力量存在就够了,至于‘苍映’去往何处,不会有任何人挂心。”

      “……不是这样的。”祁缈张了张嘴,片刻后才发出声音,“你的子民会记得你,你永远都是他们的王。”

      苍映说:“会。但他们又会记得多久?”

      “百年,千年,万年?万年之后呢?”他不会刻在任何人的心里,等他彻底湮灭在光阴熔炉之中,留给后世的也不过是个光辉无比却又看不分明的模糊影子。

      此时太阳出来了,山岚雾气渐渐退去,在山顶最高处苍映眺望碧空万顷,神色平静。

      “没有了我,日月依然会照常升落,星辰的轨迹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我并非不可或缺的唯一。从来……都不是。天地没有了我照样运转,水族没有了我仍然鼎盛,那么我生死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苍青色的龙瞳里终于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寂寥。

      祁缈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强迫他对着自己的眼睛。

      他一字一句,清晰又坚定无比,对苍映说:“你是唯一。”

      “是吗,也许吧。”苍映无所谓地笑笑,轻轻拨开祁缈的手。

      “你是唯一。”祁缈认真重复一遍,仿佛要把这句话刻进苍映心底。

      “那你告诉我,”苍映看着他,瞳深如水,“我是谁的唯一呢?”

      这个问题祁缈无法正面回答,他思索片刻说:“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一定有。”

      “人类还有一句话叫:‘等待与希望’。”祁缈屈起一条腿,手腕搭在膝盖上,“只要你活着并且等待,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苍映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我等了几万年……都没有遇到。也许不会来了吧。”

      “会的。他会来,只是时间问题。”祁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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