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5、作精（二）

　　饭后祁缈打扫卫生。他家里不像一般单身男人那样杂乱，不过养成习惯每天会顺手收拾一下。
　　打扫卫生之前他给苍映倒了杯冰镇过的果茶，苍映理所当然将它当做屠龙人给自己的赔礼，捧着茶杯高贵冷艳端坐在沙发上。

　　手里的玻璃杯很大，摇晃的时候冰块碰撞在杯壁上发出细碎的清响。苍映把杯子举到眼睛前，透过澄红色的茶水看祁缈。
　　以前他没有接触过人类，觉得人类太弱小没有什么价值。凭借特殊的身份，祁缈成了第一个入苍映法眼的人。
　　人类的胆子都那么大么？

　　苍映不知道。他只记得在那间办公室里，暴怒的自己龙威全开，几欲择人而噬，祁缈直面龙神之怒却处变不惊，连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后来更是胆大妄为，直接过来跟他勾肩搭背，还用一辆只有两个轮子的破车把他载回了家，做饭给他吃。苍映叫祁缈喂饭本来是想杀杀他的气焰，给屠龙人一个下马威。他以为祁缈会翻脸动手，不料对方非但没有生气，还把他一口一口喂饱了，又倒茶给他喝。

　　祁缈的行为不能算是讨好——他的行动无比自然，苍映从他的举止里根本感受不到刻意的迎合谄媚，仿佛一切顺理成章。
　　苍映抿了口冰茶。他味觉之灵敏不必多说，茶水里柠檬和苹果的香气混合蜂蜜甘甜，还有洛神葵的花香。原料放在人间都是精选，在苍映这里就成了劣质。

　　人间环境纷乱灵气稀薄，无论什么作物生长出来都或多或少带着五浊之气，非人类一般看不上。不过这可能是屠龙人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比如那个做工粗糙的琉璃碗。
　　心意到就行，其他苍映可以忍。他对祁缈说：“屠龙人，这是你能拿出的全部吗？看在你不遗余力招待本皇的份上，本皇便赏光一尝。”
　　他一口气喝下半杯茶：“勉勉强强。”

　　祁缈眼角一抽，没敢告诉苍映这是今早上他喝不完的茶。
　　“可别忘了你与本皇的交易。”苍映捧起茶杯，龙瞳盯着祁缈。
　　“知道了知道了。”祁缈随口说，走去阳台把拖把放好，顺手给花浇点水。

　　苍映不爽：“你这是什么态度？”屠龙人怎么能敷衍客户呢，一点都不敬业。
　　祁缈立刻改口：“陛下，我记着呢。”他再三告诫自己对待龙一定要有耐心，尤其是这种恃美行凶的作精，跟他对着干就输了。
　　苍映哼了声，无聊躺在沙发上。
　　祁缈搞完卫生之后进卧室拿出睡衣准备洗澡，苍映瞪他：“你干嘛！”
　　“洗澡睡觉啊。”祁缈说，“龙不睡觉，人可是要睡的。”

　　苍映有些急：“那你不杀我了？”
　　“我说过，下班时间不谈工作。”祁缈拉开浴室门，一只修长的手啪地按在他脸侧墙上，那只手戴着的龙纹帝王绿扳指光华流转盈盈如水。
　　一刹那祁缈走神了，他暗中估算这个成色的极品翡翠多少钱。

　　苍映居高临下盯着祁缈，苍青色的瞳里闪烁着恶意和得意：“本皇先。”
　　“好吧。”祁缈爽快答应。
　　苍映瞬间觉得有点憋屈，好比一拳打在棉花里一样。他怎么找茬，祁缈都不接招。
　　祁缈转身就走，苍映问他：“你去哪？”

　　“你不是说你先吗。”祁缈耸肩。
　　苍映无理取闹道：“本皇死也要死得风光体面，你来服侍我沐浴。”
　　生气了吗？这下该生气了吧。

　　祁缈仍然面不改色：“行。”
　　他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放在架子上，走进卧室拿出一个工具箱，当着苍映的面打开。
　　苍映惊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祁缈竟然有一整套专门用来给龙清洁的工具，从清洗到打磨抛光一应俱全。
　　他看着祁缈淡定的脸，头一次感受到了挫败。
　　“不用了，本皇泡泡水就行了。”苍映试图拒绝。
　　祁缈道：“陛下一言九鼎。”
　　苍映：“……”他不情不愿抬手解开自己衣襟上织金绣银的盘扣，祁缈一看连忙阻止：“可别，您老还是变回龙形比较方便。”
　　他们的交情还没到坦诚相见的地步。

　　苍映哼了声，变成一条碗口粗的苍龙，盘旋而起，浴室的灯光都被它挡住。
　　祁缈抬头看着它。龙族生来强大，风雷伴生翱翔九天，傲慢而又高贵。它们的姿态耀眼夺目，令人心向往之，艳羡不已。
　　身为龙族之主，苍映龙形更是难以形容的华美瑰丽。苍青色的龙鳞整整齐齐覆盖在修长有力的身躯之上，像最纯净的宝石雕琢而成，闪烁着幽幽焰光。它龙角巨大，分叉众多，大海里色彩最绚烂的珊瑚树在它的龙角面前也要相形见绌。硕大的龙眼里波光粼粼，像是凝聚了洒落海面的月色。
　　——它要是不开口说话就好了。
　　祁缈扶额。

　　“怎么样，见过比本皇更好看的龙吗？”看到祁缈愣怔的表情，苍映颇为骄傲自得。龙的天性是自恋，它们享受其他种族敬仰羡慕的眼神。
　　“没有。”祁缈轻声重复，“的确没有。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龙。”
　　苍映龙心大悦，俯冲下来绕着祁缈盘旋一圈，龙脑袋正对着祁缈：“哼，算你有见识。”
　　它柔软的龙须拂过祁缈的脸，轻若飞羽。

　　“是是是，您老说得对。”祁缈柔声说，“现在可以洗澡了吗？”
　　“要热水，不要冷水。不算了，要冷水不要热水……要温水。”苍映说。龙血的温度会随着情绪的变化而升降，平时与人类差不多。
　　祁缈真想把手里的刷子砸在它头上。他默念几遍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又告诫自己龙是珍稀动物打不得，这才心平气和去放水。

　　他接手这套旧房子的时候家具比较旧，很多东西都老化淘汰了。浴缸也不例外，白瓷在岁月流逝中磨损发黄，还有些裂纹，祁缈索性全换掉，买了个有按摩功能的新款。
　　放好水，祁缈伸手去试了试温度，觉得还可以。苍龙游过来趴在浴缸边，由于龙爪子比较短，它脑袋快要伸进水里了。自己试过水温后觉得还行，苍映哧溜一下滑进去，完美入水没有溅起水花。
　　这是单人浴缸，碗口粗的龙进去之后水位上涨，快给它挤满了。

　　泡到水让苍映很舒服，龙头搁在浴缸边缘，惬意地眯起眼睛。银白色的龙须沾了水，贴在鳞片上。
　　你们龙族是看脸选的龙皇吗？祁缈忍不住腹诽。

　　他坐在小凳子上拿起半个风干葫芦制成的水瓢，舀起半瓢温水：“闭眼。”慢慢从苍映头顶淋下去。
　　苍映这时候倒是不闹腾了，很听话闭起眼。
　　等它全身上下都过了一遍水之后，祁缈拿起硬毛刷。这是上好的野猪鬃毛，硬挺细密，可以用来刷污垢。他看了眼苍映身上，很干净，没有什么泥垢或者寄生虫。

　　“等一下，”苍映忽然警觉睁眼，“你这刷子不会刷过其他龙吧？刷过别的龙再来刷本皇，信不信我咬死你？！”
　　祁缈直接把刷子杵到苍映的龙鼻子前：“有没有其他龙味儿你闻不出？”
　　苍映嗅了嗅，发现这刷子确实是崭新的，没有龙味，也没有别的味道，只有经过炮制后的猪鬃味。
　　它放下心来躺回水里哼哼：“刷子质量差，要是有当康的毛还差不多……”
　　当康，见则岁穰的瑞兽，外形如猪。
　　“没有。”祁缈一刷子下去，苍映扭动：“拿走！本皇的鳞甲上又没有污垢！”

　　它龙尾巴一甩，水花飞溅。
　　“……”
　　祁缈躲闪不及被水泼一脸，水珠滴滴答答顺着黑发流下来。
　　苍映可没有理亏的意思，反而更得意，两个龙爪抓着浴缸，昂起脖子。
　　“龙皇，有个问题我就直接问了，”祁缈用力一抹脸，诚恳地对苍映说，“你们龙族选龙皇的标准，是不是只看脸不考虑脑子？”
　　苍映大怒，歪过龙脑袋一口啃在祁缈右手腕上。祁缈反手按在它头顶，摇摇它的龙头。

　　苍映咬的不是左手，那就没有太大关系了。何况它看着凶，龙牙白森森的，咬在手上的力道却也没有很重，连薄皮都没擦破。
　　对待这种作精祁缈并不是毫无经验——只要会撸猫，一般也可以撸龙，按照撸猫手法来基本上差不多。对待作精的核心方法是以退为进，他作任他作。除了一点禁忌——绝对不能触摸龙下巴。龙下颌处生有逆鳞，是它们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一旦受到伤害会给龙带来成百上千倍的剧痛。因此龙是绝对不会把逆鳞暴露于人前的。

　　“松嘴。好大一条龙，这么幼稚。”祁缈叹了口气。苍映悻悻然松口，龙爪子在水里划来划去。
　　“本皇几万岁了。”它突然对祁缈说。
　　“嗯。”
　　苍映再次强调：“我几万岁了。具体是多少万，我记不清。”
　　“嗯。”年纪大，脑子不好使也正常。
　　“已经活腻了。”
　　“嗯……不，没有的事。”祁缈登时反应过来苍映在说什么，马上改口。

　　苍映龙瞳依旧明亮，可祁缈却在它瞳孔里见到犹如香灰燃尽般的黯淡。
　　“好了，先别想这么多。给你洗澡，不要闹。”祁缈双手捧住它的龙脑袋，轻轻揉了揉。龙丰厚的鬃毛沾了水，光滑而有弹性，鳞甲坚硬，触手却带着人类般的温度。
　　苍映不再说话，祁缈缓缓吐出一口气。它似乎不开心，都不爱动了。正好祁缈也省心，拿另外一把软刷子给它清洁龙鳞。软刷子的材质是上等灰鼠毛，就着流动水把苍龙的龙鳞从头到尾刷一遍。祁缈牢记龙逆鳞的禁忌，小心避开了那个地方。

　　“你，你对其他龙也这么有耐心吗？”苍映突兀开口，歪着脑袋看祁缈。
　　祁缈停下手上的动作：“这个真没有。”屠龙人的工作是屠龙，不包括其他事宜。
　　苍映忽然高兴起来，龙尾巴在水里小幅度甩动，拨开浪花。说明断头饭（屠龙人亲自烹饪）和整理遗容（屠龙人帮洗澡）的特殊对待只有它一条龙才有。

　　龙鳞刷好之后，祁缈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把打磨光滑的特制牛角梳，给苍映梳理龙鬃。
　　“毛质不错。”祁缈夸了一句。梳齿插到鬃毛里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无比顺滑地一梳到底。
　　“你以前屠过多少龙？”苍映眯起眼睛，龙头靠在祁缈手上。
　　“……忘了。”出乎意料，祁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良久。他的嗓音里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喑哑。

　　苍映敏锐察觉到了这一丝不对劲，可睁眼一看祁缈脸上仍是温和淡然波澜不惊的表情。他的情绪掩饰得太好，以致于连苍映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有什么事瞒着本皇？”它不客气地盯着祁缈。
　　祁缈不紧不慢给它梳毛：“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