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43、雨山茶社（十一）

　　只有出了事，山鬼才觉得人类社会在公共场所安装监控的规定真不错。
　　毕竟谁都没想过一向世外桃源般平静的雨山会发生这样的事，对过惯了闲适日子的原住民来说过于惊悚了。
　　后厨中一切状况如常，厨具和剩余食材还在原来的老地方，饕餮的嫌疑依然没有洗清，因为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在后厨里忙活。
　　“我只是出去接食材离开了一下！”饕餮满脸烦躁，“我发誓在那之前都是没有问题的，我自己还尝过！”
　　“就算有问题你也吃不出来。”苍映抱着双臂扫视一圈厨房。
　　“您这是帮我还是害我……”饕餮一脸黑线。为了自证清白，她主动戴上封锁力量的镣铐。
　　山鬼请苍映来调查这件事，只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中，他身份最特殊，也最没有作案动机。
　　后厨外围满了前来等待调查结果的妖怪们。几间屋子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现在哪怕是只蚊子都不可能从这里飞出去。
　　六个一千五百年以上道行的妖怪一起进去做公证，查明之后出来公布结果。
　　木质傀儡守在一旁待命，没有人发现，站在最不起眼角落里的一只傀儡，眼珠子转动了极小的幅度。
　　——它还没走。
　　蚀蝶留在这里太危险，所以先把他送走。它之所以大胆留下来，是因为还有另外的任务。
　　它站的地方很巧妙，面前是一扇关上的玻璃窗，清晰倒映着厨房内部的景象。

　　“你要怎么查呢？”祁缈有些疑虑。
　　人类侦查会使用各种现代的科技设备以及手段，最常用的就是查看监控。但他们现在没有这种条件，也来不及到人间去请特殊事务局的人来。
　　苍映：“我当然有办法，你看着。”
　　他所说的办法是——风。
　　世界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绝不可能任何痕迹都不留。
　　龙族秉承地水火风而生，凭借与生俱来的感知力，它们能沟通自然万物。

　　苍映响指一打，室内平地生风。
　　无数细微的气流划出线条，散发色彩各异的亮光，纠缠重构。
　　橙色线条组成饕餮外形，红色线条则是灶台里跳动的火。
　　随后橙色的人形穿过大门消失，说明饕餮听到声音出去。这期间厨房里的气流没有任何异常。
　　紧接着大群没有实体只有轮廓的蝴蝶在空气中显影，从窗户和通风口飞入。
　　就像一部纯线条组成的短片重播，风里曾经留下的所有行动和任何细小的变化都无所遁形。
　　最大的蝴蝶往灶台底部扔了什么东西后，回放结束，气流消散。

　　“都看明白了？”
　　苍映眼神冰冷，龙瞳竟颇为慑人：“风绝不会对我撒谎。”
　　“我用龙族身份担保，这件事跟她没关系。”
　　他这一句话音量不是很大，却能让屋内屋外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落地有声。
　　山鬼哽在喉咙里许久的一口气终于能够呼出来：“真龙做保，那当然是没有问题。”
　　苍映出手，直接化解了所有可能产生激烈的冲突，否则免不了一场大战。
　　陶桃桃是他的朋友，从一开始山鬼就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现在洗清嫌疑是最好的。
　　饕餮声音哽咽：“谢谢您。”

　　苍映凑到祁缈耳边压低声音：“怎么样，我就说有办法。”句末还有点小得意。
　　他的唇离得近了，极轻极轻擦过祁缈耳廓，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
　　祁缈偏过目光，就能看到他完美得像是云上天光的容颜。
　　“可惜我的龙珠不在了，只能用简单点的方式。”苍映惋惜道，“不然我可以直接让时光倒流，那样看得更清楚。”
　　“夸我。”苍映微微低下头，鼻尖蹭祁缈头发，催促，“快点夸，过时不候。”
　　祁缈嘴角一抽：“是是是，你最棒。”
　　这条龙是怎么能够做到在霸气和娇气之间无缝切换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苍映小声嘀咕，“敷衍我。”
　　抬起头的刹那他脸上已经覆了层寒霜：“给她送东西的木人，叫进来。”
　　给饕餮送食材的傀儡，序列号是“叁叁壹”，刻在胸甲上。
　　“菜和肉都是哪来的？”
　　“回禀陛下，这些食材，包括调料全都是雨山本地自产，当天采收送过来的。”
　　叁叁壹号傀儡说。
　　苍映眉峰几不可察地挑起了一点点，冷冰冰的表情有所松动：“哦”。
　　“饕餮被木头人叫出去之后这一小段时间里，有人操纵蝴蝶飞进来，故意往地上扔了什么东西。”苍映道，“想来那家伙早已盯了很久，就等她离开厨房。”
　　饕餮愤恨得双眼充血。她与其他饕餮不一样，不好斗，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仇人，究竟是谁要这样陷害她？！
　　而且还是用最下三滥最恶毒的方式来侮辱她的信仰！
　　“要是被我抓到，我一定撕碎这个王八蛋！”她一口白牙咬得咯咯作响。
　　苍映：“先别急。”
　　他朝叁叁壹木人一点下颌：“你，去把灶台下面的东西给我拿出来。”
　　“遵命，陛下。”
　　木人背对着苍映，眼珠子快速旋转。
　　要不是现在它身体是木质，早就冷汗涔涔了。苍映身上那种真龙威压让它行动都有点僵硬迟缓，万幸苍映的注意力没在它身上。
　　当木人小心托着那个东西呈在众人面前时，祁缈思维瞬间中断了片刻。
　　石刻纹章，龙衔尾，环绕莲花。
　　他设想过很多情况，然而千算万算，算不到它。
　　祁缈失神中站不太稳，苍映单手一横揽过他，五指稍微用了点力按在祁缈肩膀上。
　　那只手不仅仅修长好看，更坚定有力。
　　祁缈心头一暖，立刻收敛心神冷静下来。
　　现在已经不是四年前了——龙在他身边。
　　苍映：“我见过，但不知道是什么。”
　　他翻过祁缈手机里的照片。青鸦带血的掌心里，就有枚一模一样的。
　　“你知道吗？”
　　山鬼有些迟疑，张了张嘴，却没有马上发出声。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预料。
　　本来以为有人要栽赃饕餮，没想到兜兜转转，对方的目标居然直指大巫！
　　“这是，这是……”
　　苍映打断山鬼：“没问你。”
　　他转向叁叁壹号木人：“你来说，这是什么。”
　　“回禀陛下，这是郢山祁氏的专属徽记。”木人声线平淡。
　　一直没有开口的沈雪画头一个力挺祁缈：“这是明晃晃的陷害！祁主任人品怎么样，我们星川市妖怪有目共睹。”
　　外围妖怪议论纷纷，有不认识祁缈的妖怪说：“树妖，你跟他认识，当然帮他说话。就算不是他下的毒，这件事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人类自己惹仇家，连累我们遭殃！”先前饱受毒素折磨的妖怪怒道。
　　“我知道郢山祁氏，他们家是专门屠龙的，除了龙，他们也杀妖。”
　　妖怪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沈雪画发现话题开始跑偏，从郢山祁氏的传闻，逐渐蔓延到人类和妖怪的仇视对立上去，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不能让他离开雨山！”一声厉喝传来，“人类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是那些修为强悍的人类，从来都是看不上我们妖族，要赶尽杀绝的！”

　　祁缈苦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他能够感受到一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并不友好，甚至还带着仇视和恐惧。
　　郢山祁氏，在人类阵营是中流砥柱，可对于妖怪来说，无疑是最需要防范的假想敌之一。
　　不止祁氏，其他几家名门望族也被妖怪所仇恨。
　　“那你们想怎么样？”山鬼咬牙，求助地看向苍映，不料苍映只是摸着下巴，好像在专注思考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不能，总之暂时不能让他离开这里！”
　　“把他关起来，对，先把他关起来！”
　　苍映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激愤的声音马上变低了点。面对苍映，谁也不敢太过放肆。
　　祁缈叹了口气：“好吧。”
　　他的态度依然很平和，没有半点委屈或是愤怒。
　　看到那枚徽章的时候祁缈就知道，这次必然无法善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会被妖怪围攻，然而他不能还击——幕后主使心思毒辣，明显想要重新挑起两族仇恨，点燃战火。
　　现在没有打起来只是禁足，状况还不算太糟。
　　“大巫……”山鬼面色颓然。
　　沈雪画又气又急，担忧地看着祁缈。
　　祁缈眼抬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从容往外走去：“既然是大家的要求，我没什么好说的。”

　　木人悄然偷瞄，发现祁缈脸上根本没有出现意想中的愤怒伤心，甚至还有一丝淡然笑意。
　　它无比失望，准备等众人散去后赶紧逃离雨山。
　　任务已经宣告失败——主上策划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看祁缈陷入仇视和谩骂中的痛苦表情而已。
　　主上要求它近距离观察祁缈，然后把祁缈的表情记录下来。
　　至于其他妖怪死多少无所谓，不过是用来伤害祁缈的工具。
　　原本一切顺利，都是该死的龙皇从中作梗！
　　现在不仅没能伤害祁缈，妖怪都没死一个。雨山并没有出现任何伤亡，仍然是片净土。
　　明知道龙血解百毒，它仍然忍不住迁怒，在心底暗骂蚀蝶废物垃圾，连只妖怪都毒不死。

　　眼看着祁缈就要被妖怪押去关起来，饕餮忍不下去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苍映：“您难道就不想想办法吗？”
　　苍映连她都毫不犹豫地保了，为什么现在一句话也不帮祁缈说？！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那天祈雨仪式上龙的独占欲，为何龙神现在翻脸无情？
　　苍映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质问，反而慢吞吞跟上祁缈，拉着他的手说：“那我就和你关在一起吧。”
　　一脸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完全没有被冒犯的愤怒。
　　这真是太不像龙皇的行事风格了。饕餮觉得十分古怪，又说不出来。
　　“大家散了吧，都别在这堵着。”山鬼按捺着火气说。既然大巫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也只能如此。
　　妖怪们簇拥着祁缈和苍映，又不敢靠他们太近。
　　叁叁壹号木人归队，站在远离他们的末尾，不动声色往外移动。

　　苍映突然停下脚步，对山鬼说：“你那木偶人好玩，给我几个。”
　　山鬼不明所以，不过妖怪们现在只针对祁缈，苍映自己是自由的。
　　叁叁壹号听到他开口，僵硬地站定原地，不敢再动。好在它没挪出去多少，现在只是和其他木人的间距有点宽，乍一看没什么异常。
　　“你，你，还有你。”苍映随手点了几个木人出队，木人们发出制定好的语音：“您好先生/客人，xxx号为您服务/为您效劳。”
　　“好了，还有一个。”
　　苍映走到叁叁壹号面前，摸着下巴：“就你了。正好凑四个。”
　　“陛下，叁叁壹号为您服务。”它心里破口大骂，竭力在苍映面前保持伪装。
　　苍映忽然笑了笑，龙瞳中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在所有人来不及眨眼的刹那，他单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叁叁壹号头顶，修长五指生生将坚硬的木质头颅扭了下来！
　　“蠢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