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36、雨山茶社（七）

　　回到房间后，木质傀儡已经送来了祭神舞的图解。
　　祁缈快速翻了一遍，果然像山鬼说的，很简单。
　　他比照着做了下动作，很快就会了。
　　舞步倒是不难，难的是如何表现大巫对神祇的虔诚。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需要一个配戏的，便对苍映说：“陛下，过来。”
　　“干嘛？”
　　“站这里……对，别动。”
　　苍映一头雾水，祁缈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臂旋身，再次跳祭神舞。
　　一旦进入状态，祁缈的神情就会变得很认真。苍映最喜欢他心无旁骛的样子，特别让人心动。
　　跳祭神舞，大巫手里应该还有祭器，祁缈抽出瓶子里的插花充当。
　　他本人体态修长柔韧，身形挺拔，每一个动作都端正有力，很有端庄的美感。苍映盯着祁缈的腰和腿，思维有点恍惚。
　　屠龙人哪哪都好，所以更要看紧点才行……最好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他突然很想问祁缈，要不要跟他一起回龙宫，那里条件更好。又觉得人间也不错，清贫是清贫了点（相对来说），但日子更加自在随心。
　　苍映有点小小的纠结，最后也没有问。
　　他回过神来，祁缈正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捧起那枝花！

　　这个动作像极了……不，根本就是在求婚。
　　苍映脸唰地变红，后退半步：“你，你干什么！”
　　太快了，他还没有准备好……屠龙人居然这么主动！
　　怪让人，不，怪让龙不好意思的……心跳的有点快。
　　没等他说话，祁缈立刻站起身，随手一抛，那枝花准确落入花瓶。
　　看得出苍映有点想歪，祁缈解释：“祭神舞最后一个动作就是半跪的……别想太多。”
　　实际上他也很尴尬，本来只是找苍映配合一下，一时专注，没注意到这最后一个动作很有歧义。
　　主要还是因为他拿着花，如果和大巫一样拿着祭器，就没那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哦。”苍映很失望，转眼又恼羞成怒起来，背过身去生闷气。
　　“又生气了？”祁缈无奈，只能上去哄，“乖不闹，一起去泡温泉吧。”
　　苍映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本质上他只是作，也并没有真的生气。
　　他变成龙，绕着祁缈飞。泡水的话，还是原身更舒服。

　　***

　　雨山中有露天温泉，引入不同的小池子里，水雾蒸腾。
　　水池边缘用天然青石围着，有竹制置物架可以放东西。
　　看守温泉区的是个石头精，长得像漫画里的弥勒雕像，正在看佛经修习。它身后的货架上有很多瓷瓶和木盒装的沐浴用品。
　　祁缈去买了一盒白梅熏香。泡澡的时候他一定会用香料，放松自己的神经，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了。
　　苍映四处转悠，寻了个没有用过的水池，飞到水面上方，解除浮空，整条龙扑通掉进水里，惬意地游动。
　　水池旁花树掩映，它忽然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细微声音。
　　好像有什么人在哭，但那哭声特别奇怪，不像被打，也不像伤心，倒有欢愉。
　　它好奇地浮出水面，朝哭声的方位游过去。
　　龙爪子悄悄拨开树丛，它倏然睁大眼睛。
　　哇……

　　***

　　沈雪画捧着陈屿清俊的脸，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这个人，只希望这一世相守的时间长一点。
　　“夫君呀……我真的，舍不得你。”沈雪画双颊绯红，眼角残留着晶莹泪水，乖巧倚靠在陈屿胸膛。
　　陈屿刮刮他的鼻子：“人类的寿命也就一百年。”
　　“可这一百年……也不完全属于我。”沈雪画轻声说。
　　他们结下累世情缘，但每一世陈屿死后，沈雪画都必须沉睡二十年，等待陈屿长大成人，才能去找他。
　　在此之前他们不能见面，只能遥遥相思。
　　“那也是没办法的。”陈屿五指顺着沈雪画柔软的长发慢慢梳下来，宽慰道，“每一世都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已经很好了。”
　　“何况现在和人类在一起，不会遭天谴。比起以前，不是好太多了么。”
　　沈雪画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又开心起来。
　　与人类相爱曾经是最大的禁忌，必遭天谴。当年为了结这份情缘，沈雪画差点被雷劈死，好在他们还是走过来了，也等到了如今种族自由结合的开放时代。
　　所以，这样就很好，还求什么？
　　沈雪画撒着娇往陈屿怀里蹭，默默体会着无声的温情。
　　他们没有注意到，花树的枝叶轻轻一动。

　　***

　　苍映游回原来的水池中，趴在青石上盘成一团，尾巴浸在水里，拨开一圈圈波纹。
　　实际上它并没有听到全程，因为它来的时候已经快结束了。比起看到人类和妖怪交尾这件事来说，更让它心情复杂的，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人类是出了名的短命，上天赋予他们超越其他种族的智慧和丰沛的情感，却让他们寿数不永。
　　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对等的。
　　身为最强大的神魔，他的寿命漫长无尽。相比之下只有百年寿命的祁缈，与朝生暮死的蜉蝣没有区别，甚至不如蜉蝣，只是草叶上的露水，日出就消失不见。
　　爱上人类是件很辛苦的事。好在对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它只惆怅了那么一小会儿就释然了。开什么玩笑，堂堂龙族圣君，要是连个人类都抓不住，岂不丢人现眼。
　　龙睁开眼睛，不耐烦地发现祁缈还没回来。买个熏香要这么久？

　　祁缈买完熏香之后正好遇到过来的山鬼，聊了一会天。
　　果不其然龙开始瞪他了，祁缈权当没看见。
　　他在热水中慢慢吐出一口气，浑身肌肉放松下来。
　　片刻后睁眼，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奇异感觉。
　　这里不是阴冷森严的祁氏，而是远离凡尘的雨山。
　　青鸾无意间提起祁氏，着实让他不太舒服。不怪青鸾，毕竟家事外人不知道，但仍然免不了影响心情。
　　热水和香气总是能让人身心畅快，要是有音乐那就更完美了。
　　“要是能一直待在这里……”他轻声喃喃。
　　龙耳朵一动，转过头：“你喜欢这里？”
　　“谁不喜欢世外桃源呢？”祁缈说。
　　只可惜，他并不属于这里，早晚还是要回到俗世里。何况龙也不会喜欢总是待在一处。私心里他希望睁开眼就能看到身边的龙，可祁缈不想束缚它。
　　“那就住这里吧。”龙说，“我可以给你买一块地。”
　　祁缈笑笑，双手懒懒垫在脑后：“算了。”
　　“我是说认真的。”苍映游到他身边，眼睛明亮，“我们可以一起住在这里。”
　　比不上龙宫奢华，但也没有龙宫空旷寂寥。
　　“我还不到隐居的年龄啊……”祁缈轻叹。
　　“好吧。”
　　龙又游了一圈，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龙脸上流露出几分神秘：“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什么吗？”
　　“什么？”
　　“人类在交尾。就是那棵树，和他的丈夫。”

　　祁缈：“……”
　　他用力抹了把脸，无奈至极：“看了会长针眼的。”
　　龙不以为然：“人类交尾而已，很稀奇吗？”
　　祁缈被它的老司机发言震惊到无语，甚至忘了纠正它的用词。
　　良久之后，祁缈才说：“……算了，当做没看见吧。”
　　龙不屑道：“我又不感兴趣。”
　　嘴上那么说，它的视线忍不住落到祁缈身上。
　　龙忽然意识到，现在屠龙人可是什么都没穿。
　　仗着现在是龙形，苍映的目光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祁缈身材很好，皮肤很白，肌肉瘦削紧实，身体上陈年旧伤破坏了肌肤，但平添另一种诱惑。残缺中带着野性之美。
　　它潜入水中，朝祁缈游过去，鼻子轻轻蹭了蹭祁缈胸膛。祁缈有点痒，一手探进水里抓住龙脖子把它拎起来，湿淋淋的：“一边玩去。”
　　龙悻悻然游走。
　　祁缈唇边勾起微笑，觉得龙游泳的姿势很有趣。
　　有蛙泳、蝶泳，见过龙泳吗？
　　和蛇差不多，龙多了四个爪子，就会用爪子刨水，是为“龙刨式”泳姿。
　　他看着戏水的龙，心里莫名希望，这样平静安宁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才好。
　　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顺遂人愿。

　　***

　　山鬼带着一个食盒，回到自己的住所。
　　屋子里没有掌灯，一片昏暗。他敲了敲门：“你回来了吗？”
　　一个虚弱的女声有气无力：“回来了……有吃的吗给口。”
　　山鬼推门进屋，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
　　脸上没有血色的少女踉跄着走过来，坐下来开始吃饭。她的腿上受了伤，缠着绷带。
　　“怎么会这样？”山鬼担忧道。
　　少女嚼着饭菜含糊不清：“妈的，是我的错。我太轻敌了，幸好没被祁家人发现。”
　　“那郢山祁氏，不是好东西！”她恨恨道，用力撕咬嘴里的烧肉，“我亲眼看到祁家人和魔族做交易！要不是我跑得快，都被他们杀了。”
　　幸好逃回雨山，那些人无法进入雨山的结界。
　　山鬼冷冷道：“人心是会变的。何况祁氏传承了那么多代。”
　　“话说回来，你确定，祈雨大典能让大巫回忆起前世吗？我觉得很难啊。”少女狼吞虎咽之后，饥饿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而且他身边那条龙是什么来历？”
　　“我看不出……除了他是龙族之外，我不知道。”山鬼据实回答。
　　少女脸色发愁：“大巫好不容易等来这一世力量最强，可他偏偏回忆不起往事……怎么办啊。”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山鬼也没有法子，“我只能尽量还原当年祈雨大典的场景，以此来尝试唤醒他的记忆。”
　　“就不能直接把祁氏的阴谋告诉他吗？”少女有些急躁。
　　山鬼反问：“证据呢？”
　　少女语塞。
　　“没有证据，谁会信？”山鬼沉声说，“这件事急不来。你这段时间也别出雨山了，好好养伤等风头过去。”
　　“嗯。”少女化为一团云雾，从窗户飘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