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35、雨山茶社（六）

　　“你先前不是说，这只是个故事吗？”想起山鬼所说，苍映狐疑道。
　　山鬼的话模棱两可，在他几乎要信以为真时，暗示本故事纯属虚构。
　　现在却又说，要举办什么祈雨的仪式。

　　山鬼眼中有狡黠：“传说太过久远，是真是假当然已不可考证。但祈雨历来是雨山的传统。您应该也看出来了，雨山是独立于表象时空的素外界。”
　　“开辟出这片区域的，相传就是那位大巫本人。”
　　“因此祈雨仪式才会流传下来。”

　　祁缈：“扮演大巫，需要做什么？”
　　“不难，”山鬼说，“跳一支祭神舞。”
　　“这就有些为难我了，除了交际舞之外，我不会任何舞蹈。”
　　“祭神舞的舞步并不复杂，您又是习武之人，相信一看就会。”
　　山鬼补充：“大巫是人类，因此每次祈雨仪式，我们都会请人类来扮演他。今年本来是请了一位舞蹈家，但他突然病倒了来不了。目前雨山之中只有两位人类。”
　　雨山中的人类除了祁缈之外就是沈雪画的丈夫陈屿，然而陈屿是个学者，自然是祁缈更合适。
　　祁缈爽快答应：“行。”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去演出也不要紧。
　　苍映突然说：“那么龙呢？你们还请了龙？”
　　大巫祭祀的是龙神，山鬼说除了大巫其他都有，那么连龙也有吗？
　　哼……舍近求远。苍映颇不以为然，现成的、最高贵的龙就在这，还用去找别的龙？
　　山鬼说：“不，没有龙。这不算真正的祈雨仪式，本质上只是一场表演性质的纪念活动罢了。”
　　苍映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

　　祭神舞的作用是取悦神祇，苍映绝对不愿意其他龙看祁缈跳舞。
　　既然没有的话那就算了，他不计较。
　　山鬼离去，稍后会差木质傀儡送祭神舞的动作拆解图本过来。
　　祁缈倒了杯水，对苍映说：“晚上跟我出去走走吗？雨山夜间也有活动。”
　　“什么活动？”
　　“灯市。去逛逛吧，还挺多小玩意的。”

　　***

　　雨山除了山峰和平原外，另有一座小城镇，镇上住着帮工的妖怪，多是些一二百年道行的草木成精，负责采收茶叶、生产茶饼等。
　　它们过着古人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淡生活，偶尔出山去人间活动。
　　小镇房屋青瓦白墙，水道纵横交错，就像人类的水乡。妖怪们化形之后也和人类无异，在大街小巷中流连，整个镇子和人类世界几乎没有差别，一样热闹繁华。
　　入夜后绵绵细雨停了，空气湿润清凉，由于常年产茶，风里似乎都染着茶香。

　　长长的红线系在街口和街尾古树的枝干上，横跨整条街道，上面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映照得四周灯火通明。
　　那些灯笼骨架都是竹篾扎的，糊着白净的檀皮宣纸，画上各种各样的花草虫鱼。
　　“现在不是上元节，上元佳节时，灯笼会更多。”
　　祁缈拿了个画有龙纹的灯笼给苍映，让他提着。苍映一看，那龙画得十分憨态可掬，大眼睛，短爪子，身体圆滚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可不长这样。”苍映冷冷道。就算变成龙，他也没这么肥。

　　祁缈失笑：“真的变聪明了……哎！”
　　苍映作势要拧他耳朵，祁缈笑着偏过头，苍映手掌正巧擦过他耳根，瞬间仿佛火燎一样，被碰到的一小片皮肤滚烫泛红。那抹绯红慢慢扩散，祁缈抬手捂住耳朵，愣怔看着苍映。
　　苍映躲闪不及，与他目光相对。
　　灯火下，祁缈深褐色眼眸覆着一层融融的暖。
　　“……”
　　“……”

　　两个本来站得很近的人立刻往两边分开，也不知道是欲盖弥彰，还是做贼心虚。
　　他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往前走，不知不觉中，忘了是谁，悄然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却又自然而然，重新抓住对方。
　　即便四周有灯火，光线仍然比不上白日充足，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牵着手。
　　长街两侧有不少妖怪在摆摊，有本地妖怪，也有带货物来做买卖的外地妖怪。外表是形貌各异的人，但祁缈仍能一眼看出他们的原形。
　　所卖货物琳琅满目，零食玩具工具器物等等应有尽有。

　　“你要买茶叶吗？”良久，苍映试探着打破沉默的气氛。
　　“哦对……买茶叶，这里的茶很好。”祁缈从方才的恍惚中清醒。
　　谁也没提刚才的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至于谁的心跳加速，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雨山镇的街上有专门卖茶叶的铺子，陈茶新茶应有尽有，绝大部分是雨山自产。
　　看店的是个穿石榴红襦裙的女孩，笑起来特别娇俏，是一株石榴树成精。
　　她在柜台后托着腮，视线落在祁缈和苍映牵着的手上，眼睛一亮。
　　祁缈察觉她在看，稍微有点尴尬，想松开，苍映却蛮不在乎，反而用了点力，不让祁缈松手。

　　“你们随意，当我不存在吧，小哥哥们。”石榴妖非常“善解人意”地抬手捂住眼睛，而后悄悄从指缝里偷看。
　　祁缈：“……”
　　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啊？
　　算了。
　　祁缈的处事原则之一——任何尴尬或是无法理解的事，都可以用“算了”这两个字对付。

　　他取过竹架上的篮子，去选茶叶，随口问苍映：“你喜欢什么茶？”
　　话刚出口他就想起，苍映不喜欢喝茶。
　　“你买什么我喝什么。”苍映没有意见。
　　如今他承认，自己所有的挑剔和不喜，只是针对除了祁缈之外的人。
　　不爱喝茶，但祁缈为他点茶，就全喝完了。
　　讨厌吃饭，但祁缈为他做饭，每次都会好好吃掉，一点不剩。
　　苍映理直气壮实行双重标准，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花茶可以吧。”
　　“随便。”苍映两手插兜跟在祁缈身后看他选茶。
　　茶叶有散装的，也有用纸包好的，纸面上是木版印刷的雨山各处风景，表明雨山出品。

　　石榴妖偷偷在心里尖叫——我搞到真的了！
　　两人一起逛店，一个人选东西，时不时询问另一个，有商有量，分明就是过日子的样子。
　　他们一举一动中，有细微的温情脉脉自然流露。
　　那个人类看起来真是个会过日子的……用人类的话来形容就是“居家型”。
　　至于另一位，脸上戴着墨镜，她不仅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种族。

　　苍映身上敛尽龙息，寻常小妖根本看不出他的原身，道行稍微低一点的，连他的脸都会看不清楚。
　　出门在外，他并不想被人知道身份。
　　他知道那石榴精小女孩在看他们，眼神虽然有些狂热和激动，但没有恶意，苍映也就随她去了。

　　“结账了……姑娘？”
　　祁缈伸出两根手指，屈起，在柜台上笃笃敲了两下，石榴妖如梦方醒，红着脸给祁缈结账。
　　“可以收现金，可以扫码，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换。”石榴妖说，“我们妖怪也是与时俱进的，要跟上时代发展嘛。”
　　其他东西包含范围很广，包括贵金属、珠宝玉石、稀有木材、动物制品等等。在非人类的世界中，以物易物是基础。
　　没等祁缈付钱，苍映从兜里取出一颗珠子，放在柜台上：“不用找。”
　　石榴妖瞪圆眼睛，看那颗淡青蓝色的荔枝大小的明珠：“这……这是……”
　　她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但光是触摸就能感知到里面藏着充沛的灵气，非常有助于修炼。
　　这样的东西可比钱财珍贵多了，石榴妖高兴不已，刚准备感谢，发现他们已经走了。

　　“你给了什么？”祁缈拎着装满茶叶的布袋。雨山中不允许有任何人造垃圾污染环境，购物一律是纸袋和布袋。依托天地而生，妖怪们很有环保意识，这也是比人类强的地方。
　　“蜃怪炼失败的珠子，不值什么钱。”苍映说。
　　祁缈了解。
　　蜃怪是专注修炼幻象之力的妖怪，它们会炼制一些珠子，用来存储幻境。炼成功，珠子里装的就是幻境和灵气；炼失败，珠子里就只有灵气无幻境。
　　失败率很高，十颗最多只能成功二颗。虽说只有灵气的蜃珠也很贵重，但不能储存幻境，对它们来说没什么用，丢掉又可惜。好在五颜六色挺好看，蜃怪们就把这些失败品送出去做装饰。
　　这回苍映来人间，胡乱塞了几箱珠宝，其中就有蜃珠。

　　“你带了多少？”
　　苍映拿出小锦囊，扯开，里面装有各种珠子和碎金。
　　祁缈想起一事：“给你转的零花钱呢？”
　　“只用了十几块。”苍映说。就是上次给祁缈买醒酒汤花了一点。
　　祁缈调侃道：“你还挺节俭。”
　　“我还需要买东西？”苍映眉峰一扬。
　　祁缈：“……”说得也是。
　　这条龙从头到尾从内到外，都是祁缈负责的，他只需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即可。
　　一方面祁缈觉得，不能再这样惯下去了；另一方面又想，这么娇贵的龙，不好好养怎么行。
　　养龙难啊……祁缈心中感慨。
　　唯作精与小人难养也。

　　夜渐深，长街灯火摇曳，有温暖的甜香从街角传来，勾得人垂涎欲滴。祁缈问一个少年模样拿着风车的山猫妖：“那里是卖什么的？”
　　“哟这不是星川的祁公子吗，”山猫妖认出祁缈，“你也来雨山啊，前面是饕餮大人的摊子，在卖好吃的呢！我们先去啦。”
　　他和同伴一起小跑着走了。

　　原来是在宝船上做饭的饕餮，名字叫陶桃桃。
　　据苍映所知，这只饕餮一直很努力在和食神争夺三界第一美食家的头衔，可惜它总是差了那么点。它没有沮丧，而是去到处历练，发誓走遍人间，学习各种厨艺。
　　“挺有追求的。”祁缈点评。
　　“它本性倒是不坏。”苍映道，“与食神相争，却不过度执念。饕餮天性贪食，有些克制不了贪欲的就去吃人，甚至吃自己，最后堕落成魔。它只是想做出最好吃的食物而已。”
　　“那你尝没尝过饕餮的手艺？”祁缈好奇问。

　　苍映摇头失笑：“当然没有。你可知道，在本皇来人间之前，有多久没有进食过吗？”
　　了无生趣的龙皇连用膳的欲望都没有，急得龟丞相如热锅蚂蚁，上天庭重金请食神。
　　结果食神颇花一番心思做出来的美食，苍映一筷子都没动。食神大受打击，差点自闭，龟丞相不得不去赔礼道歉。
　　“来这里之后……”苍映有些出神，“我才吃下东西。”
　　祁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以后给你加餐。”多吃才能快长。
　　“免了。我可不想变成一只肥龙。”苍映瞪他。
　　“好好好……糖葫芦吃不吃？”
　　“……吃。”

　　苍映拿着糖葫芦，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糖葫芦分明是哄小孩的东西！
　　“你竟敢把我当小孩！”他正要兴师问罪，祁缈却说：“买都买了。”
　　苍映愤愤咬碎山楂上的糖壳：“你……哼，在你心里我就是幼稚不讲道理对吧！”
　　祁缈柔声说：“陛下赤子之心。”
　　幼稚鬼，三岁半。
　　苍映：“……”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憋屈。
　　龙觉得屠龙人在欺负自己，可是没有证据。

　　***

　　祁缈以为饕餮是公的，没想到这一只居然是母的！
　　而且外表还是个非常可爱的萝莉！
　　小姑娘身穿短旗袍灯笼裤，站在锅碗瓢盆前，一手大勺一手长筷舞得虎虎生风，眉间神采飞扬。这不大的小吃摊仿佛战场，而她就是运筹帷幄的小将军。
　　“下一个！要什么！”
　　陶桃桃长筷一捞，炸鱼糕在半空中沥干油，准确无误掉进一名妖怪食客手中的碗里！
　　后面的是个抱着布袋的人类青年，以及……
　　苍映抬手摘下墨镜。
　　苍青色的龙瞳散发出龙族特有的强大威压，陶桃桃打了个冷颤，手里长筷险些脱手：“你、你是，龙……”
　　“你干什么，别吓唬小孩子。”
　　苍映嘴角扯了扯：“一千三百岁？确实是个小孩。”
　　祁缈：“……”

　　他们一来，饕餮立刻收摊，后面排队的妖怪没吃到，又不敢在饕餮面前抱怨，失望叹气。饕餮承诺明天继续，妖怪们才离开。
　　“你……您，怎么会来这里？”饕餮规矩地坐好，桌子上只有一盘香喷喷的炸饼，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祁缈随便拿了个一咬，惊讶不已。
　　“好吃……”
　　饕餮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手艺被人认可，高兴地说：“人类，你也觉得好吃对吧。”
　　不愧是美食家，最简单的炸鱼饼都能做得与众不同，让人一尝难忘。
　　苍映没有回答饕餮的问题，反问：“你又为什么来这里？”
　　饕餮说：“山鬼说，我来这里帮厨，就会送我最好的茶叶做食材。而且这里的泉水很好，用来煲汤最合适了。”
　　这理由确实合乎情理。

　　他们在饕餮的摊子上坐了一会儿，祁缈吃了几个小鱼饼，意犹未尽，离开时想跟饕餮买一些回去做宵夜，被饕餮拒绝了。
　　“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她说，“我从来不会让别人吃不完美的食物，这是我的原则。”
　　“呃，恕我冒昧，”祁缈忍不住问，“那这些就不要了吗？”
　　饕餮双手捧起盘子：“当然不会啊，我可节俭了，不好的我都自己吃。”
　　下一刻祁缈眼睁睁看着这俏丽可爱的小姑娘张大嘴，一口气把整盘鱼饼倒进嘴里，囫囵吞下肚。
　　祁缈：“……”
　　果然无论对人类还是非人类来说，勤俭节约都是传统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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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祁缈：肥龙太重，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