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33、雨山茶社（四）

　　山鬼落座。
　　木质傀儡们送来了茶具，架起风炉。
　　山鬼打开一只散发着木质天然清香的匣子，取出茶盏。
　　黑色的宋盏造型简单自然，釉面温润，黑釉中铁结晶散做无数细密纹路，就像兔毫一样。不同的茶盏上斑纹不一，另一只则是鹧鸪斑，油彩变幻莫测，有种特殊的美感。
　　“建盏。”祁缈两根手指捻起茶盏，对光欣赏上面的兔毫纹。
　　“祁先生识货。”山鬼笑道。
　　苍映也学着祁缈，把那只鹧鸪斑黑釉建盏拿起来看，又一脸无聊地放回去：“我不喝茶。”
　　祁缈摸他头发，被他别扭地躲开：“不要摸我，不是小孩。”

　　“来雨山不喝茶等于白来。”祁缈哄道，“试试吧，反正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苍映：“以前我去普贤菩萨的道场，每天都在喝茶，喝得我快要吐了。”
　　一边喝茶，一边听菩萨讲经。苍映是条不爱学习的龙，菩萨讲什么，他基本没听进去。
　　“道场里面只能吃斋，”苍映撇嘴，“那段时间除了喝茶就是斋饭，可苦了。”
　　不知道为什么祁缈从他话尾里听出点撒娇似的委屈：我好可怜，只能吃素。
　　“现在一看茶就怕了。”苍映说，“要不是你带我来，我才不来这种地方。”

　　山鬼说：“陛下无需担心，茶社并非佛家道场那般庄严，也准备有肉食。”
　　“放松点，这里很随便的。”祁缈抬手摸他的背。隔着薄薄的休闲服，龙的身材真是很好，肌肉紧致性感。
　　“主要就是提供一个社交环境。”山鬼说，“让大家喝茶交流，在此小住，增进一下感情。”
　　苍映眼皮都不抬：“是不是还有相亲啊。”
　　“陛下居然知道。”山鬼有点惊讶。
　　“噗……”祁缈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山鬼说：“确实也有这个目的。不过更多的是让亲朋小聚叙话，做些小买卖，互通有无。”
　　祁缈补充：“相当于一个很小规模的罗刹海市。”

　　苍映稍微提起了点兴趣：“卖什么？”
　　“雨山茶社，当然是卖茶了。”山鬼面上有些骄傲，“不是在下夸口，我们雨山茶社有整个中华最好的茶以及茶具。”
　　“比如这个风炉就是唐代传下来的，这个盛水的天青梅瓶则是出自汝窑……”
　　山鬼小心翼翼揭开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只巴掌大的茶饼。
　　茶饼上雕着团龙，散发出跨越千年的清妙茶香。
　　“北苑贡茶，小龙团。”山鬼介绍道，“产于北宋天圣年间。”
　　贡茶一两贵比黄金，更别说这是保存至今的古茶，可遇不可求。
　　苍映指尖飞快拂过茶饼表面，再放到鼻端下一嗅，很不以为然：“不过人间帝王所饮，有什么稀奇。本皇有菩萨亲自煮茶，天女敬奉。”

　　“是是是，知道你厉害。”祁缈顺口夸了一下，果然看到他略微抬起下颌，眼中骄傲。
　　山鬼也不生气，哈哈大笑：“是了，您身份极尊，自然不太看得上我等奉茶。那便只有在下和祁先生一同点茶品茗了。”
　　苍映想了想，看向祁缈：“你为我点茶我就喝。”
　　“呃，我不是很会点茶。”祁缈说，“功夫茶我会。”
　　算是看出来了，这条龙无时无刻不在作，说了那么多，最终目的还是想要祁缈亲自动手。
　　“没关系，可以现学。”山鬼道。

　　祁缈在家中时学习过一些茶道——身为世家子，他要学很多东西。凡是能彰显世家风雅的，无论喜不喜欢都要涉猎。他甚至还会一点花艺。
　　因此在山鬼的指导下，祁缈上手很快。
　　从备水开始。
　　祁缈往架好的风炉里放入炭块，生火，架上茶鍑，倒入梅瓶中的水。这些水取自雨山中的清泉，天然甘甜。

　　雨山作为素外界，灵气充沛，没有任何污染尘嚣，气候环境适宜茶树生长，同时水质极佳，无论是山泉水还是雨水、星川河水，都很适合用来煮茶。这也是茶社声名远扬的重要原因，雨山出产的茶在非人类中很受欢迎。
　　山鬼每年会卖掉茶叶，支出部分钱财举办雨山茶会。

　　在等待水烧沸的同时，祁缈取来“韦鸿胪”，即茶焙笼，对茶饼进行烘烤，用炭火焙至足干。古茶深藏的陈香在火熏中缓慢释放而出，幽幽升起。
　　焙干茶后，祁缈又取来“木待制”——捣碎茶饼的茶臼，让苍映动手捣那只小龙团茶饼。
　　苍映：“为什么要我来？”
　　“别这么懒，何况我捣的话……感觉不太尊重你。”祁缈说。
　　当着一条龙的面捣碎龙雕茶饼，似乎有些不吉祥。
　　“哪有这么多讲究，你都屠过龙了。”苍映嘴角微勾，仔细帮他把茶饼全部捣碎开。

　　下一步碾茶。
　　茶具中有个铜茶碾，雅称“金法曹”，祁缈往里投入苍映捣好的茶末，控制着力道，快速碾茶。
　　碾茶时间也不能太久，会损伤茶末的香气。
　　茶末出碾后又被送入茶磨“石转运”中，继续研磨成茶粉。
　　苍映觉得很好玩，于是过来抓着摇杆转了几圈磨盘。

　　茶粉研磨后还需进一步筛取，祁缈将茶粉倒入“罗枢密”（茶罗）之中，继续细筛，得到细腻的茶粉。
　　此时茶鍑里的水已沸过二次，祁缈将热水注入汤瓶“汤提点”，提起汤瓶快速将热水依次点入苍映面前的茶碗中。
　　这个步骤称之为“暖盏”，目的是为让茶浮起。

　　祁缈用茶匙舀来茶粉放入茶盏，把茶粉调制均匀呈软膏状。放下茶勺再取茶筅“竺副帅”，一手持汤瓶飞快向茶碗中连续冲点七次，另一手持茶筅同时快速搅动茶汤，让茶末与水均匀混合。
　　这便是点茶的重头戏“击拂”，非常考验点茶之人的手上功夫。点茶人须得轻重得宜，疾徐有度，在茶筅击涮中茶粉会和沸水充分碰撞搅动，于茶表面形成各式各样的精美图案。当茶汤上出现图形时，才算成功。

　　“好了。”
　　祁缈长吁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这一连串下来还真是高度集中精神啊。
　　鹧鸪斑茶碗被小心拿起，放进“漆雕秘阁”盏托中。山鬼一看，赞赏道：“祁先生手艺不凡。”
　　茶沫上的图案是一条活泼生动的龙。
　　“试试吧。”祁缈把盏托轻放在苍映面前，笑道，“陛下，你可真难伺候啊。”

　　苍映没有拿那茶盏，甚至没有动。
　　从祁缈点茶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哪怕片刻。
　　祁缈动作流畅且专注，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般叫人目不暇接。
　　他常年练刀习武，已经达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
　　因此就算是第一次点茶，祁缈也领悟得飞快。
　　当他开始专注做什么事时，心里眼里就只会有这件事，绝不分心。
　　苍映看着他，心里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缓慢填满，周身变得轻而软，犹如行在空中，飘飘忽忽。

　　茶香四溢，茶面上的龙比之普通龙，龙角分叉更多。
　　屠龙人在茶上，绘出了他的模样。
　　这是一件礼物——屠龙人送给他的礼物。
　　最珍贵的不是黑釉鹧鸪斑建盏，也不是北苑贡茶，而是这碗茶中，祁缈温柔的心意。

　　山鬼看见苍映的眼神，识趣告辞：“既然祁先生学会点茶，那就不用继续指导了，我去别处瞧瞧，二位请便。”

　　他离开后，苍映站起身。祁缈不解：“不是要我给你点茶，怎么又不喝？”
　　苍映嗓音有些哑：“过来。”
　　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么说话不妥当，立刻换了种语气：“你，屠龙人……祁缈，你过来。过来一下就好。”
　　“唉，你不就仗着我……”祁缈真是无奈，走到他面前，“干什么……”
　　他被苍映紧紧拥入怀中，力道犹如巨龙藏匿珍宝般，充满了明显的独占欲，甚至有些霸道了。

　　“我，我……”苍映深吸一口气，“我认……我认……”
　　他想说，我认输，屠龙人，本皇认输。
　　你赢了，赢得彻彻底底。大获全胜。
　　我想要活下去。我放弃……死亡的念头。
　　为了你一直以来的心意，我愿意活下去！
　　然而天生的高傲和矜持，让苍映难以启齿。他耳朵发热，脸颊上慢慢浮起一层不知是羞还是恼的薄红。
　　他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生而高贵，他从未向任何人或事低头。
　　“想说什么。”祁缈被他抱着，习惯这龙喜怒无常，也不以为意，抬手摸摸他的脊背。
　　祁缈的身体修长柔韧，兼具有武者精悍，肩背挺直。他的体温传来，让苍映感到安心。

　　“我……”苍映咬咬牙，再次鼓起勇气，决心一口气把话说完。
　　“我认——”
　　最后一个字已经到了唇边，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亭外突然响起沈雪画慌乱的叫声。
　　“报——”
　　树灵提着裙摆，飞快踩着雨山亭间的琉璃阶，朝他们所在的亭子飞奔而来：“大事不妙啦祁主任！”
　　祁缈连忙推开紧搂着他的苍映问道：“怎么了？”
　　“青鸾他他他——他来了！”沈雪画大口喘气，抬头却看到苍映脸色极为可怕。
　　一瞬间他身上释放出恐怖的杀意横扫整个雨山，所有正在活动中的妖怪蓦然齐齐发抖！

　　龙有逆鳞，触之者死！

　　沈雪画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暴怒的龙当场撕碎，结果再抬头四周一切平静如常。先前那可怕的杀气像草叶间的露水一样，顷刻蒸发无踪。他揉揉眼睛，苍映平静地站在祁缈身旁。
　　“……”祁缈重重捏了下眉心，苍映却重新坐下来优雅执起茶盏，开始细细品茶，修长手指在黑釉的映照下玉琢般漂亮。
　　他眼皮都没抬：“有什么事，也等本皇喝完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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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参考了一下资料。
龙：喝完茶就去撕你.jpg
【龙避暑方法】
龙放入盆中。选古井一口，盆上系好吊绳，将龙和盆一起沉入古井，浸泡一天一夜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