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32、雨山茶社（三）

　　“鬼娘子也是可怜人。”祁缈道。听师弟说过，鬼娘子是由刚刚出嫁就意外死亡的女子幻化而成。
　　苍映：“她并非一个具体的个体，而是怨念的集合，化作人形了。没什么危害。”
　　有危害他也不放在眼里就是了。
　　祁缈：“我还蛮好奇她长什么样，是否如传说中那样花容月貌。”
　　苍映不屑道：“你好奇她做什么，没有我长得好看。”
　　祁缈无语。这只龙自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然而他又没法反驳他，因为苍映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
　　“别理那只鬼了。”苍映说，“如果你想看鬼的话，以后可以带你去看鬼王。”
　　所以在你眼里鬼王比较稀奇，对吗？
　　祁缈哭笑不得。
　　回房之后祁缈睡在床上，龙则是继续趴在他的枕边。

　　清晨宝船靠岸后木头傀儡前来敲门，通知他们雨山茶社已经到了。
　　船上的乘客们按顺序依次下船，祁缈推了推枕头上依然在睡觉的龙。
　　苍映一夜好眠，迷迷糊糊还以为在家里。祁缈把它翻了个面，开始揉龙肚子，总算把它弄醒。

　　宝船之外，一片清朗山川豁然开朗。
　　天空下着绵密的小雨，洗却天地尘埃。
　　翠峰云遮雾绕分列两旁，山壁平滑如镜，无数藤萝垂下。两座山组成一道敞开的大门，星川从中奔流而去，水浪翻卷，不时碎出无数水花，在天光映照下剔透如钻。
　　人世花期早过，雨山两岸平原仍碧草茵茵繁花如锦，盎然春意好似不曾退去般滞留在此。

　　两座山间的山门上空悬着大大小小的亭台，黑瓦间苔痕苍苍，飞檐下挂着成串铃铛锦带，在微风中摇曳，别具古朴意趣。
　　仔细看去那些亭台间竟有一块块半透明的琉璃砖规律悬浮，组成供人行走的小道。琉璃中似乎混入了金银，在光照中犹如星点熠熠。
　　右面山壁上有一片凿平的区域，上刻四个大字雨山茶社。字迹清秀潇洒。

　　这居然是用不知名力量开辟出来的素外之界——苍映站在岸边青草地，眺望远处的高山和楼阁。
　　绵绵春雨中，他若有所思。
　　能够开辟出这么大一块领域的人，想必是一位修为极其高深的高人。
　　雨山，顾名思义，此地的雨水永远不会停歇，经年累月地下着。雨山范围之内常年山岚环绕，飘飘渺渺如同世外仙境。

　　木头傀儡们把行李拿去寄存，宾客们只需上楼阁即可。
　　然而楼阁间有琉璃阶，地面到高空却是没有任何通路，必须自己想办法。
　　因此没有几分道行的，也参加不了雨山茶会。
　　妖怪们纷纷驭使法术向楼阁飞去，还有的索性直接窜上山壁，抓着一丛丛坚韧的青翠藤萝，借力荡起，动作迅捷得让人眼花缭乱，居然也平稳到达，矫健的身姿赢得妖怪们一致喝彩。

　　沈雪画挽着人类丈夫的手走过来，抬起团扇遮面笑道：“哎呀，我们夫妻可不会飞。”
　　祁缈正想说什么，苍映直接抢话：“送他们上去可以。让他们骑在我背上……做梦。”
　　他看向祁缈的眼神很危险，意思是你敢。
　　“开个玩笑嘛，龙神不要生气。”沈雪画笑嘻嘻。
　　祁缈：“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苍映瞪他，薄唇稍稍动了动。
　　——混账，让你骑本皇，已是格外恩典了！
　　祁缈：“……谢主隆恩。”

　　“先走一步咯。”沈雪画双手揽着陈屿的腰，陈屿伸手回搂住他，两人相视而笑，飞快亲吻一下。
　　沈雪画脚下泥土骤然拱起裂开，一棵巨大梨树快速生长，繁茂枝叶包裹住二人，将他们高高托起，一路送进雨山亭！
　　“千年树妖，妖力果真不同凡响。”有妖怪赞赏道。
　　现在草地上只剩祁缈和苍映了。
　　苍映嘴角一勾。
　　“我还是骑着你上去吧。”祁缈道。
　　苍映偏过头：“放肆，本皇说了不是你的坐骑。”

　　“哼……这等小妖，何德何能配觐见本皇真身？”苍映嘲笑道，“要上去太简单了。”
　　他一步跨过来直接横抱起祁缈，脚下一点，纵身飞上半空！
　　瞬息之间，他们就已经站在了雨山亭中。
　　“哇——”
　　“哦——”
　　古怪的是妖怪们没有发出赞叹和艳羡的声音，反而揶揄地看向他们。
　　祁缈有点尴尬，推开苍映。苍映不爽，冷冷别过脸。

　　各种八卦在妖中快速流传，并且越传越离谱。
　　从“人类之光祁缈恋情实锤”到“龙神下凡谱写神人之恋”，再到“据说龙性本那什么，祁主任很可能已经被那什么了”等等，一个个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看到似的。
　　妖们没有见过苍映，只听沈雪画说过龙神与祁缈两情相悦，如今终于得见了，依然没看清龙神的面容。
　　祁缈发现妖怪们看他的眼神变了，除去尊敬外多出一种古怪的心疼。
　　“他们在干什么？”祁缈不知所以。
　　“你管他们干什么。”苍映冷哼，径自落座。

　　雨山亭中很是清静，当他们坐下之后，外界的杂音忽然屏去，唯有细密雨声簌簌，以及山间清泉流响。
　　每一座雨山亭的檐角下都有铃铛，铃铛摇晃时释放出细微法力笼罩住亭子，隔绝外界嘈杂，方便客人们专注交谈赏景。
　　透过朦胧雨帘，亭外千山润泽，草木郁青，在缥缈山岚里
　　半隐半现。
　　苍映总感觉，雨山的景色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
　　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活动。因为龙皇的身份地位摆在那，他不可能和这些下位小妖一同赴宴。龙皇的一举一动关乎龙族乃至整个水族的脸面，任何有损身份的出格行为都是不可取的。

　　祁缈手指很随意地扣着桌面，神色悠然，眺望远山。
　　苍映看着那轮廓柔和俊雅的侧脸，鼻梁高挺睫毛浓黑。
　　他想，自己这一生所做的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不顾一切寻死吧。
　　若没有寻死，他不会走投无路踏足广寒月宫；若不踏足广寒月宫，月老也就不会指引他前来人间寻找屠龙人；若他没有前来人间，又怎么能和屠龙人一起，过着如今闲散安逸的日子？
　　苍映能推断出，自己上门之前，祁缈也一定很孤独。
　　似乎冥冥中有一条红线，将他们牵在一起。

　　他渐渐出神，只觉得祁缈怎么看都好。
　　“传说万年之前，雨山并不叫雨山，星川也只是一条溪流。”祁缈忽然开口，嗓音不疾不徐，轻缓平和，“雨山本来是平原。”
　　苍映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单手撑着脸听他讲故事。
　　“有大巫居住在这里，擅长种植草木，会乐舞医道。”
　　“上古时妖兽出没，所以大巫也修习武艺，保护子民。”

　　祁缈娓娓而谈，随着他的讲述，苍映眼前展开一幅山青水碧的古旧画卷——
　　细雨中大巫身着素衣站在竹筏上，撑长篙涉水而去，襟前别兰草，腰间佩鸣玉，风拂起他的衣袍，宛如白鸟展翼。
　　青水的波涛推动竹筏前进，大巫倏然一篙横挥，撑住河岸，竹筏停下。
　　他走下去，双手拨开茂密的苇草，捧起一物——

　　“大巫捡到了一条龙。”祁缈说，“一条……死在水里的龙。”
　　苍映脱口而出：“那龙没死。”话一出口他觉得很奇怪，自己明明没听过这个故事，却知道龙没有死。
　　“猜对了。”祁缈没对他异常的反应起疑，“那条龙还活着。”

　　——苍龙直挺挺躺在草丛中，两眼紧闭。大巫一摸它，又冷又硬，似是被潮水冲上岸来的。
　　大巫怜悯龙，不忍其曝尸野外，遂将它捡起，打算为它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好生下葬。
　　他把龙放在竹篮中，撑篙，竹筏重新漂流。
　　龙醒了。
　　龙睁开湿润的大眼睛，盯着大巫挺拔修长的背影。

　　“……后来大巫收养了龙。”祁缈道，“一直饲喂它。此龙来历不明，青水流域的河龙没见过它，却本能对其敬畏有加。”
　　苍映摸着下巴：“那龙必然是来自海中的五爪龙。河龙普遍四爪，对海龙须得尊敬。”
　　随后他忍不住嘲笑道：“我龙族哪有这么笨的龙？被海水呛到，真是丢人现眼。”
　　祁缈内心：大哥别笑二哥，你自己难道很好么？
　　“总之这是一个故事。”他继续往下说。

　　——龙一直跟随在大巫身边，看他走遍各处村寨水域，为人类治病驱邪。
　　不久后大旱天灾，青水竟是断流，方圆千里沃土成赤地。若是再不降雨，子民便要死于干旱了。
　　大巫忧心忡忡，用蓍草和龟甲占卜。
　　他决定主持一场祈雨仪式，请神龙降雨。
　　在祈雨大典上，大巫跳起祭神乐舞，果真请到神龙，大雨连下七日，旱灾危机总算解除。

　　“他请来的龙就是跟着他的那只吧。”苍映说。
　　祁缈：“又猜对了。陛下我发现你变聪明了……咳。”
　　苍映眼中飞出眼刀，祁缈立刻收声。

　　“他们在一起很久很久，大巫身集天地灵气，是以长寿，和龙相伴。”
　　“龙族寿命也是有限的。除了我。”苍映轻声说。
　　寻常龙族寿命千年，分掌四海的龙君则寿万年。而苍映，天地存在他便存在。
　　故事开始于万年前，那么到了今天，故事里的大巫与龙早成一抔黄土了。
　　“不，最后大巫和龙都失去了踪迹。”一个声音突然加入谈话之中。

　　雨山亭外站着一位相貌俊秀的青年，穿一身汉代曲裾。
　　他是一只山鬼。
　　“拜见龙皇、祁先生。”
　　山鬼向他们见礼：“雨山茶会，由在下主持。”

　　“是的，这和我听说的情节一致。”祁缈说，“故事的最后，大巫和龙都不见了。”
　　苍映原以为结局是龙与大巫生死相随，或者相约转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不免让人气闷。
　　他忍不住说：“那条龙叫什么名字？但凡是我龙族，本皇都记得。”
　　苍映很想知道最后大巫和龙去了哪里。他直觉这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不过是传说而已，陛下何必当真呢？”山鬼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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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祁氏独门私房菜——神龙煲】
材料：打碎花瓶、挠坏沙发的龙一只，砂锅一个。沙姜八角桂皮香叶草果茴香适量。
将龙洗净放入砂锅，加入香料，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