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31、雨山茶社（二）

　　一艘八帆宝船从夜间的河雾中驶出，船上阁楼灯火煌煌，隐约有歌舞乐声传来。五色幡在夜风中飞扬，船头桅杆上悬着巨大的旗，上书“雨山茶社”四个大字。
　　乐声渐渐接近，宝船靠岸。水手们在甲板上跑动，解开吊着栈桥的缆绳，把它缓缓放下。
　　苍映眯着眼。那些水手，是木制的傀儡人，用法术驱动劳作。
　　“恭迎贵客。”木制水手们分列两旁，脖子里机关咔咔转动，发出极像真人的声音。
　　船上有个负责接待的妖，原形乃是一只骨瓷瓶，穿着很复古的长衫，笼着手，看上去很精明。
　　祁缈拖着行李箱走上去，把一张请柬交给瓷瓶妖精。
　　“原来是祁先生，这位是？”妖精疑惑地看向戴墨镜的苍映，这个高挑的男人很奇怪。他身上没有任何气息，连人类的气息都没有。因此妖精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

　　“家属。”祁缈说，妖精忙点头，看在祁缈的面子上客气地让他们上船，并交给他一块木牌。
　　凭这块木牌可以开一间宝船上的房，供客人休息。
　　祁缈拿到的木牌房间在最高层，也是整艘船上最好的房间。
　　苍映觉得很新奇。那些妖怪全都卖祁缈面子，可见祁缈声望之高。
　　“船不错。”他打量屋中陈设装潢。

　　看来这雨山茶社的主人，还挺热情好客，舍得下本钱招待。房中照明都是用大粒东海夜明珠。清一色乌檀木雕花家私，窗户则是淡青色的极薄琉璃，一派古雅韵味。
　　祁缈搬了张椅子坐在窗边，看楼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是其他游客在开宴会。
　　“你想去看？”苍映说。
　　“你想吗？”祁缈询问他的意见。
　　苍映摇头，兴趣缺缺，但看到祁缈很无聊，他又说：“去就去吧。”

　　宝船阁楼统共八层，祁缈他们在最顶楼，妖怪们则在六楼大厅里表演节目，吃吃喝喝。
　　戏台上正在讲相声，一群妖怪坐在观众席看得津津有味。旁边有茶水台，点心琳琅满目。木制傀儡在席间穿梭服务，和真人无异。

　　沈雪画一身藕荷色齐胸襦裙，娉婷身段纤柔，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慢慢选着吃食，不时和对方亲密耳语，小声交谈。
　　眼角余光瞥到门口进来两个人，沈雪画眼尖，随即笑眯眯迎上去打招呼：“呀，祁主任，龙神大人，你们来了？”
　　“叫名字就行，我已经停职了。”祁缈客气走上去和那男人握手，沈雪画介绍道：“这是我老公陈屿。”

　　苍映微微颔首表示见过。
　　陈屿三十多岁，个子挺高，面相很是俊朗，身上有学者的知性和书卷气。他是星川市知名的植物学家，申请专门研究保护古树。
　　此人和沈雪画累世定情，夫妻间举案齐眉，在星川市是著名的人妖相恋佳话。
　　由于配偶是精魅，陈屿也听过不少关于非人类的逸闻，也知道祁缈身边的不是人而是一条龙。龙族普遍高傲，陈屿可以理解他不和自己握手。
　　虽然不是动物学家，但他依然很好奇龙的样子。

　　祁缈拿了个盘子，装几块小点心，拿给龙吃。
　　他能够感觉到，苍映在人多的时候会很不自在，隐约排斥着周围的一切，会下意识跟着他。
　　因此祁缈必须安抚他的情绪，喂东西吃是很好的办法。
　　那些点心品种多样，祁缈特意选了些甜的，比如红豆糕，栗子羊羹，雪花酥之类，每种拿一点，让他吃着玩儿。

　　苍映用银色的小叉子，插起一块栗子羊羹，放进嘴里尝了尝，稍稍扬起眉。
　　这种口感……有一点熟悉。
　　豆沙研磨得极其精细，完全没有渣子，入口瞬间在舌头上融化，大颗的栗子蒸熟透，牙齿咬下栗子肉又绵又甜。点心中豆沙和栗子的香味清晰分明却又相辅相成，甘美却不腻。
　　他想起来为什么熟悉了——这个手艺很像食神。

　　他再尝了一下红豆糕，仍然是绝妙的口感，更让他疑惑这些点心的来源。要知道食神只会为了天庭众仙服务，不大可能来到妖怪的宴会上。
　　“食神？”
　　一旁的木头傀儡开口说道：“并不是哦。船上的所有点心都是小饕亲手烹饪的。”
　　既然船上有只饕餮那就不奇怪了，饕餮也是美食家，只是和食神还有些差距。

　　“你也尝尝。”他拿起半块雪花酥放到祁缈唇边。
　　祁缈稍微偏过头，就着他的手把雪花酥吃下去：“挺好吃的。”
　　沈雪画挤眉弄眼，揶揄地看着他们。
　　看来是成了。那晚神龙问他应该怎么回复，沈雪画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龙醋意大发。

　　他突然想起件不妙的事——这回雨山茶社的邀请名单里，青鸾也在受邀之列。
　　要是他们撞上，那可就有戏好看了。
　　一个是神龙，一个是西王母座下仙君，两只神兽在赴宴的一群妖魔鬼怪里，身份是个顶个的高贵。
　　沈雪画默默祈祷，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千万别打起来把雨山茶社给拆了。
　　城门失火，可不能殃及池鱼。

　　沈雪画给祁缈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祁缈心领神会。对苍映说：“你先在这坐一会，我跟树灵说会儿话。”
　　苍映不乐意了：“有什么话是需要单独说的吗？”
　　“一些小事。”
　　祁缈和沈雪画走出大厅，翼状飞檐下成串镂空铜铃在风中叮呤当啷一片脆响。
　　沈雪画犹豫着抬起绢丝团扇，遮住脸侧，压低声音对祁缈说：“那个……祁主任，我看过宾客名单了，青鸾仙君这回也要来……您看这怎么办？”

　　祁缈：“……”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苍映要是见到青鸾，会是怎样一幅天崩地裂的场面。
　　之前庚申之夜，暴怒的苍映就扬言要烤了青鸾，因为他向祁缈发骚。
　　祁缈迅速思索片刻，冷静道：“我不会让他们碰面。”
　　他决定借此机会跟青鸾把话说清楚，彻底打消青鸾的念头。

　　＊＊＊

　　大厅里苍映和陈屿找了张角落里的空桌坐下，正对着大门，可以看到祁缈和沈雪画倚着栏杆。
　　陈屿提起茶壶给自己和苍映倒了两杯茶，将青釉茶盏推到苍映面前：“龙兄请。”
　　“人类，你怎么知道我是龙族？”苍映捧起茶盏。
　　“内人与我说过，说市里来了一条神龙，暂住在祁主任家中。”

　　苍映忽然产生了一些好奇。他知道祁缈走到哪都很受欢迎，交游广阔，却没有具体了解过为什么人和妖怪都喜欢他。
　　趁祁缈不在，苍映问道：“祁缈，是怎样的人？”
　　陈屿没有回答，片刻后露出儒雅的笑意：“祁主任为人如何，我想龙兄应该最清楚，又何须问旁人呢？”
　　苍映捏着茶盏，说：“你说得对。”
　　他只清楚一件事——在祁缈心目中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这样就够了。

　　“各位客人注意，预计十五分钟后宝船将进入冥河流域，请做好准备。”
　　大厅里响起广播，妖怪们陆陆续续散了，有些离开时打包了不少吃的。
　　“老公！”沈雪画跑进大厅，略显紧张对陈屿说，“咱们回房吧。”
　　陈屿笑着跟苍映说：“龙兄，告辞。”
　　他拉起沈雪画细嫩的纤手，毫不在意旁人眼神，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两人也回房了。

　　“他们怎么都走了？”苍映把茶盏放回茶盘里。
　　“过冥河时阴气很重，”祁缈解释道，“而这艘船上都是生灵。”
　　三界众生族群分明，人鬼、妖仙、神魔，各有各的区别，绝大多数情况下生灵不可入死地，亡者也不可进阳世。妖怪们纵然有修为有道行，也会被冥界阴气所伤，更别说陈屿那样的凡人了，所以沈雪画会紧张他。
　　苍映看向祁缈，他还站在外面，并没有躲避的意思：“那你呢？你也是人类。”

　　祁缈耸肩，双手撑着栏杆眺望远处，避而不谈：“我看到曼珠沙华了。”
　　他并不打算跟苍映解释为什么自己在阴气中也能行动自如。
　　苍映没有追问。毕竟跟自己待在一块儿，祁缈身上早就被龙气染遍了，不惧阴气也理所应当，无需细想。

　　天色不知不觉间大变了。人界的夜空是深蓝色，冥界则是极致阴冷沉郁的黑，一轮红月高悬天心，有如哀怨的眼眸。
　　气温骤降，阴风阵阵，有种渗入骨中的阴凉。
　　如今是曼珠沙华的花期，冥河两岸凄艳红花怒放，如同冷冷燃烧的烈焰，映红半边天幕。
　　半透明的琉璃桥飞跨冥河，灰白的鬼魂们排队过桥。

　　“你来过冥界吗？”祁缈观赏着曼珠沙华。
　　“来过一次，忘了。”苍映站在他身旁轻声道，释放出龙息包裹住祁缈的身体，不让他被阴气入侵。至于自己真龙之躯，区区阴气没有影响。
　　“我记得孟婆不在这。”苍映说。祁缈指向河畔：“那是什么？”

　　一顶金碧辉煌的万工轿静静放在花丛中。苍映视力极好，仔细看去那顶轿子其实是残损的，金红大漆块块脱落，缀着的金珠碎玉也断裂了，但那极致精巧的精雕细琢依然看得出工匠手艺登峰造极。
　　“鬼娘子的轿子。”苍映说，“没什么好看的。”
　　祁缈只看到万工轿，却不见鬼娘子：“她去哪了？”
　　“不知道。”

　　直到宝船驶过这段冥河流域，祁缈都没有看到鬼娘子出现，只是耳边若有若无萦绕着轻细哀婉，似有无尽愁怨的歌声，听在耳中，免不了勾出心中怅恨。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祁缈下意识伸手，正巧苍映也无意中伸手，两人不约而同，手碰在一起。
　　“……”苍映暗暗深吸一口气，抢先一步主动抓住祁缈，试着与他十指相扣。
　　他指尖轻微颤抖着，直到感触到祁缈掌心温度，才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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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制作龙窝所需材料】
根据龙的体重和长度准备：高品质长绒棉、桑蚕丝，顶级丝绸棉麻等等，填充物以不被龙压扁为宜。
另需：十种以上宝石，珍珠、黄金白银等（注：形状最好是圆球状方便龙打弹珠，金条勿用）
禁忌：勿用玻璃珠滥竽充数，可能会导致龙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