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3、平静的生活（三）

　　“正是。”月老镇定摸胡须，“龙皇少去人间，不知也无可厚非。这屠龙世家传承千年，斩杀过无数恶龙魔兽，据说屠龙人手起刀落，龙便是一刀毙命当场抬走，连痛都来不及。端的是刀光似雪，势如风雷。想必他们可以完成龙皇的夙愿。”他把屠龙人所在地点写在纸上，交给苍映。
　　苍映原本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倘若真如月老所说，那人间的屠龙人强悍至此，岂不是连自己都能杀？
　　“妙哉。”苍映起身离开。他身上颓靡的气场眨眼褪去，变得精神抖擞。

　　龟丞相瞠目结舌，不满地对月老说：“月老，小老儿请你帮忙，可没让你引他去寻死！”
　　月老老神在在摸着胡须：“龟丞相你这就不懂了。正是要去往人间，你家龙皇才有一线生机啊。”他负手施施然离去：“天机不可泄露——咱们来谈谈琉璃星象仪的赔偿问题？”
　　龟丞相不明所以，稀里糊涂被满肚子黑水的月老坑了一把，补偿了可以重造两座星象仪的珍贵材料。不过龙族有的是钱，要是月老的计划真能拯救龙皇，赔十座星象仪都是洒洒水。

　　龙族主仆离开后月老回去向月宫天子汇报情况。月宫天子轻摇团扇给枕边人扇风，随口问月老：“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天到晚寻死觅活吗？”
　　“不知。”
　　“因为他单身。”月宫天子嘲道。
　　月老心想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差别，遂拂袖而去。

　　***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龟丞相苦着脸，“月老说你能杀他，龙皇就来了。”
　　为什么偏偏找到我这里？
　　这是最大的疑点。
　　祁缈沉默不言。
　　龙皇所要找的是“能够”杀他的屠龙人。可屠龙世家传人……不止祁缈。当然严格来说苍映这种上古真龙是无法杀死的。为什么苍映笃信祁缈一定能置他于死地？
　　苍映既然一心求死，为什么不去找“他们”，而是找他？
　　以及他从未见过月老，为什么偏偏月老指引苍映找上门来当场堵到他？
　　本能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不简单。然而祁缈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图谋的。
　　他一个十八线小城穷公务员没钱没色，有房也是二手，值得这么多大人物来算计么？

　　“小哥，小哥？”龟丞相看他陷入沉思，忍不住喊了两声。
　　祁缈回过神来，无意间透过玻璃看到外间的苍映。他背对他们坐在办公桌上，不知怎么的，那华服加身的背影有一点孤独。
　　你也……活不下去了吗？
　　祁缈瞬间做出一个决定。
　　龟丞相见他不表态，小眼睛中精光一闪：“年轻人，此事你万万不可推辞。”

　　祁缈本来以为他是个有些逗比的小老头，不料那张有些圆的老脸突然严肃起来：“且不说为我四海水族，便是为这一城百姓，你也得救我们龙皇！”
　　祁缈不解：“这关我们星川市什么事？”
　　龟丞相慢慢吐出一口浊气：“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老海龟告诉祁缈，他们家龙皇已经多次寻死了。原因不明，就是活不下去。试过引天雷焚地火闯地狱，全都无效。每次龙皇都以为自己能顺利结束生命，可结果总令他大失所望。他日益焦躁不耐，屠龙世家是他仅剩的希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盲目相信着月老的话，坚信屠龙人能杀死他。
　　“年轻人，相信老夫。”龟丞相说，“你若是让他最后的期待也落空，龙皇会把这座城夷为平地。莫要怀疑，他可以做到。我们家龙皇上古时期脾气极为暴躁，也就是这些年才好了些。”

　　祁缈：“……恕我直言，你们就没给他找过心理医生吗？”听这描述龙皇绝对有很大的心理问题。
　　“心理医生是什么？”龟丞相不懂。他不知道很正常，因为这是人类才有的职业，没有专门为非人类服务的心理咨询机构。

　　祁缈猜测这美丽绝世的龙皇估计是活得太久，一时间钻了什么牛角尖走不出来。非人类的情感往往比人类更激烈，因为他们的生命很长很长，一旦产生什么执念会难以轻易释怀。
　　“他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心愿没有实现吗？”祁缈问。他估摸着按龙皇的身份地位，几乎不可能有办不到的事。

　　“有。他想死，死不了。”龟丞相苦着脸。
　　“他结婚了吗？”祁缈试探道。联想到猫妖和铲屎官，小两口多甜蜜。这有对象和没对象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别。
　　龟丞相：“唉……别提了！”龙族崇尚多子多福，可偏偏这龙族的老祖宗别说立后封妃，身边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龙族上下为他的婚姻快要操碎了心，想尽办法给他相亲，可惜龙皇一个也看不上，说都不是他想要的。

　　祁缈：“要么……试着劝他谈个恋爱？”
　　“没对象。”龟丞相脱口而出。能跟他家龙皇门当户对的放眼三界都没有几个。他忽然抬起头看了祁缈一眼。这屠龙人长相倒是眉目周正，俊秀温和，一点也不凶神恶煞。

　　祁缈冷不丁想到一个很恐怖的可能——龙皇不找对象，该不会是硬不……算了太可怕，别想了。
　　龟丞相郑重向祁缈鞠躬：“小哥，就当为了这座城万千黎民百姓。老夫并非威胁，实话实说：若是龙皇发狂毁城，你如何担得起责任？”
　　言下之意你要是不答应就是这座城的千古罪人，自己掂量着办。

　　祁缈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眉心。他对麻烦向来有多远躲多远，哪想到天降巨锅，不背还不行。
　　“行我答应。”他抹了把脸。祁缈没有说什么漂亮话，语气也不重，可龟丞相莫名生出强大的信心：龙皇可以托付给他，屠龙人必定有救赎龙皇的计策。他也不懂对祁缈的信任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祁缈明亮坚定的眼。

　　***

　　苍映快要不耐烦的时候龟丞相终于出来了，恭恭敬敬他请进去：“圣皇，公子有事与您说。”
　　“还有什么？”苍映不满，这屠龙人怎么磨磨唧唧的。
　　一进门祁缈让他伸手。苍映撩起袍袖，露出白皙手腕搁在桌面。

　　他看到祁缈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锋利雪亮的小刀，忍不住说：“你这屠龙刀这般袖珍，怕是砍不动本皇。”
　　“材质差不多的。”祁缈随口说，左手五指轻轻一按苍映腕脉。被他按的地方麻痹了一瞬间，苍映惊喜：这屠龙人看来有真本事！

　　祁缈手起刀落，刀尖眼看着要切入静脉，苍映屏息。
　　“铮铮”几声清脆裂响，刀片碎开，被无形的龙息弹落在地上。
　　“你的刀未免太次了！”苍映颇为不满。

　　祁缈：“是你的龙息太强悍，屠龙刀切不进去。”
　　他摇摇头无奈道：“龙皇，我们小小人类，要上班养家糊口，实在没法陪您取乐。”
　　苍映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注意控制力道没把桌子拍碎：“你的意思是本皇千里迢迢赶过来，花大价钱拿你找乐子？！”

　　祁缈没有在他的威压下退缩，反而冷静与他苍色的龙瞳对视，毫不畏怯：“难道不是吗？你口口声声寻死，要我动手杀你，又用龙威护体！”
　　“屠龙世家专职斩龙，可我到底是肉体凡胎。”祁缈眼神降至冰点，“龙皇，要求人类斩杀身为万龙之首、巅峰状态的你，这种要求是不是太过无理取闹了点？”

　　凌乱的办公室内气氛陡然紧张，空气中仿佛结出无形的碎冰。龟丞相大气都不敢喘，这小哥着实胆大包天，竟敢这么跟龙皇说话！
　　苍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视线针一样落在祁缈身上。龙息越发强盛，快要逼得人喘不过气，换个人可能就当场倒地不起了，然而祁缈犹如风中劲竹，依然脊背挺直，不卑不亢，甚至没有避开苍映的龙瞳。

　　“你这个人类不听话，胆子倒是不小。”苍映忽然笑了。祁缈在这冰消雪融的笑颜里略微失神，马上清醒过来，暗暗松了口气。与龙对视并不轻松，他背上隐约有点湿，出了层冷汗。
　　“好吧。”苍映歪着头，“那本皇就舍弃全部力量，再让你试试。”

　　没等祁缈回答，苍映单手贯入自己心口！
　　他从心口处缓缓取出一颗苍青色的珠子，宝珠四周龙气缭绕，内里有一尾发光的苍龙不断游移。
　　取出宝珠后，苍映神态如常，只是脸上血色褪去不少，肌肤更是冰玉一样清透了。
　　现在祁缈才真正认识到，龙皇是真真切切想求死！

　　那是蕴含龙族所有力量的本命宝珠，苍映二话不说取出来了！
　　“圣皇，您要做什么？！”龟丞相脸都青了。
　　苍映淡淡道：“把它带回北海安放到从极渊去。它在就等于我在，一样可以守护四海水族。这样一来我也能放心咽气。”
　　龟丞相眼泪夺眶而出：“圣皇，圣皇……您这又是何苦！”

　　祁缈心中疑窦丛生。这龙皇既然放心不下自己族人，为什么又执意要死？看样子不是肆意妄为的昏君，究竟是受到怎样的打击，才让他生无可恋呢？
　　龟丞相一边哭一边化出玳瑁原形，不再劝慰苍映。苍映把宝珠按在它隆起的背甲上：“去吧。”

　　玳瑁扭过头深深看一眼祁缈，祁缈对它微微一点下颌。它爬出门外腾空而起，飞向遥远的北方。

　　苍映注视它的影子消失在云端，祁缈忍不住问：“你就这样把龙珠交出去，不怕被人抢？”
　　“哼。若是有蠢材胆敢对本皇的龙珠起意，在他摸到龟壳的时候就会魂飞魄散。”苍映傲慢道。失去宝珠无损他睥睨万物的尊崇气度，仍是矜贵无双。

　　“现在该谈谈正事了。”苍映挑眉抱着双臂，“屠龙人，你要本皇消去龙息，本皇照做。这下你不找借口了吧。”
　　祁缈镜片边缘寒光一闪，他借推眼镜的动作，遮掩自己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面部神经比较难控制，不能让苍映发现他在笑。

　　“你笑什么，还不动手？！”苍映瞪他。
　　祁缈立刻严肃道：“不，你的错觉。”既然苍映身上没有龙力，那他就放心了。祁缈走过去勾住苍映肩膀：“龙皇，且不说我刀不放这，何况你看看现在几点，下班时间都过了。”他对苍映一晃手表。

　　他凑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就拂在苍映侧脸。苍映一偏头想甩开他，却没有动作。
　　“下班时间不谈工作是人类的基本原则。”祁缈飞快收拾好东西，“何况还没有加班费。”至于这遍地狼藉，只能雇个妖怪过来打扫了。至于苍映送来的宝箱，祁缈全部贴好封条暂时放进库房。
　　苍映跟着祁缈走出办公大楼，看祁缈从车棚里推出一架自行车。那自行车还挺新的，喷着深蓝色的漆。
　　“上来吧。”祁缈长腿一跨，两手抓着车把招呼苍映。
　　苍映气不打一处来，一指车后座：“混账东西，你让本皇坐这？！”
　　“不然跟我挤公车啊？”祁缈不以为然，“下班高峰的公车能给你挤成龙肉饼信不信。”
　　苍映不情不愿坐上祁缈的自行车后座：“去哪？”
　　“拉你去屠宰场做掉。”祁缈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