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13、帝流浆与舍利子（一）

　　祁缈收到官方正式下发的文件，内容是要求各部门确保庚申夜采集帝流浆活动平稳有序进行，不得扰民。

　　他扫了眼文件右下角的公章和总负责人签名，“祁空”二字映入眼中，祁缈瞳孔收缩了一瞬，一言不发把文件塞进档案袋。

　　苍映注意到他突然的沉默：“怎么？”

　　“没什么。”祁缈脸色如常，“要开始忙了。”

　　月之精华帝流浆，每六十年出现一次，被精怪们奉为至宝。没成精的吃了可以成精，已经有一定修为的吃了，道行也会大有进益。过去的庚申之夜群妖出动，少不了打架斗殴甚至生死相搏，如今出台规章制度，大幅减少流血事件。妖怪们乐见其成，毕竟它们主要目的还是帝流浆，谁也不想把命送掉。

　　根据有关规定，参与庚申夜活动的妖怪要提前拿许可证，持有许可才能合法采集帝流浆。没有获得许可的话不受特殊事务局保护，被打被杀也只能后果自负了。申请许可不难，妖怪们不会连跑一趟都懒。

　　许可截止日是前一天，当天审批通道关闭，不予临时发放。因此祁缈会提前通知下去，提醒妖怪们别忘记时间。

　　说起来这是祁缈首次负责监管这么大型的活动。下次的话他都八十多岁了，在不在人世都说不准。

　　青鸾画像他目前只拼出半片翅膀，有点想退钱不干了。因为祁缈发现那只青鸾图谋不轨——请他做艺术品是假，趁机勾搭才是真。每天借着询问进度给祁缈发微信疯狂暗示，朋友圈里尽是搔首弄姿展示羽毛的照片，时不时还艾特一下他：祁主任，这羽毛光泽如何？

　　祁缈有个不算缺点的缺点，伸手不打笑脸人。那青鸾撩是撩，语言措辞很克制，没有半点过界，祁缈想翻脸都找不到机会，何况他还不是轻易拉黑别人的性格。

　　好在苍映比较落伍……不，单纯，否则祁缈手机就得完蛋，外加还要被挠满脸血。

　　帝流浆正好给了祁缈一个借口，直接推说工作忙然后顺理成章不回复。等这段时间过去之后祁缈会退钱给青鸾，不做了。自从有了苍映，别的鸟兽祁缈都不感兴趣。

　　几日来妖怪们蜂拥而至，几乎挤爆破旧的办公楼。祁缈效率再高也架不住妖怪数量众多，好在有苍映真龙坐镇当门神，队伍秩序井然，妖怪不敢造次插队哄抢。

　　夜晚祁缈带苍映去踩点。星川市被一条U形走向的河流一分为二，几座桥梁横跨河面联通两个城区，宽阔水域上有定时出发的游船。入夜之后城市灯火璀璨，两岸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亮起，节假日开放绚丽多姿的音乐喷泉，吸引不少群众。

　　西岸有本市最古老的寺院妙恩寺，始建于明代。为了保护寺院里的文物，十几年前方丈牵头募捐善款，新建佛寺建筑同时限制古刹客流量。巨大的镇水方鼎上书“国泰民安”矗立在岸边，雕梁画栋的新建佛塔与它只相隔一条马路。佛塔上有耗资千万的大钟，上面密密麻麻刻满捐赠人的姓名。佛塔最高处供奉有一小截珍贵的佛骨舍利。

　　祁缈所要做的是，邀请方丈觉慧法师相助。觉慧法师佛法高深，有他在无疑多了一道安全保障。

　　不必祁缈开口法师也知晓他的目的，口诵佛号同意帮忙。

　　“六十年前老衲初入佛门，亲眼所见师父明通法师护持盛景。”慈眉善目的老僧手持锡杖，“师父圆寂时所交代事宜，也有此项。祁檀越且放心。”

　　“那么，多谢法师。”祁缈双手合十回礼。

　　苍映双手抱胸：“找老和尚帮忙做什么，不能找本皇？”

　　祁缈说：“当晚是周末啊，市民都要出来玩，还有那么多妖怪。需要借用妙恩寺的一件法器大范围屏蔽普通人的视觉，让他们看不见妖怪。”

　　这件法器是半片金光闪烁的羽毛——孔雀明王羽，只保留了羽毛尾部的“眼睛”，珍藏在妙恩寺库房里。驱动原理是将羽毛放在舍利子前，舍利上的佛光会通过这只眼睛漫射方圆百里，人类在佛光下不能看到非人的东西，身负灵力者除外。

　　苍映不屑：“制造幻觉吗，本皇给你的东西里好像也有类似的，你可以去找找。”

　　他记得那几箱东西里好像有颗蜃怪的珠子。论制造幻觉，很少有东西能超过蜃怪。

　　看祁缈严肃抿唇的模样，苍映忍不住捏住他下颌把他的脸朝自己转过来：“区区帝流浆，真的那么重要？本皇都不屑吃的。”

　　祁缈叹了口气一扭下巴：“对你来说确实没什么用，你是真龙。对妖怪精魅来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当然对我也不重要，人类吸收不了。但维持两界安全是我的工作。”

　　“好吧。”苍映摸了摸他的脸，他最近爱上了祁缈的脸颊。祁缈无奈把他的手拉开。

　　***

　　庚申日傍晚，祁缈回家带上刀匣。以防万一，还是装备武器保险。这个时间段正好是下班高峰，堵车堵了大半个小时。祁缈已经看到天上有妖怪飞过，多半是要去抢妙恩寺周围的好位置。

　　有经验的妖怪都懂，妙恩寺里有凡人祈福的功德，边蹭功德边采帝流浆岂不美哉，所以年纪大些的精得很先去占座。还有些蹲在大桥顶上的，只为离天空更近点。

　　祁缈停好车背起沉重的刀匣，直奔佛塔。觉慧法师和众沙弥等候多时，将他和苍映一起迎进去。

　　随着时间推移，夜晚出来逛街的市民越来越多，

　　“来，到我这里，别站塔顶正中间。”祁缈在起伏的五彩琉璃瓦上如履平地，他一脚踩着翘起的飞檐，解下刀匣，朝苍映伸手。

　　苍映看向逐渐沉入地平线的火红夕阳：“为什么不能站中间？”

　　“阿弥陀佛，龙施主，正中间下方正对着佛祖，大不敬。”觉慧法师在另一头温声解释。老和尚趺坐在塔顶，手拄锡杖，杖头上圆环碰撞发出清脆细响，晚风拂起他的袈裟和长长寿眉。

　　“哼……西天极乐世界的佛祖又管不到本皇。”苍映话是这么说，伸手抓住祁缈。

　　他们并肩坐在飞檐上，祁缈怕他无聊，从兜里掏出一支纸包的酸奶棒，上面印着藏文和图案：“吃么。”

　　“你拿小孩子吃的东西来哄我？”苍映瞪他，从祁缈手里扯出，“拿来吧。”

　　他咬得酸奶棒咔咔作响。这东西挺硬，好像是用来磨牙。苍映不甘地盯着祁缈的脖子，仿佛要把米白色的奶棒换成那根白皙的颈。奶味倒是非常浓郁可口，祁缈在吃食上不吝花钱，买的全是真材实料。苍映很快咬完一根，又问祁缈要，祁缈却说没有了。苍映很不高兴，手指一搓，包装纸被龙火烧成灰随风散去。

　　佛塔高约五十多米，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江面。江边各处停车场停满大小车辆，酒家食铺生意火爆，随处可见牵着孩子的父母，或是三三两两手挽着手的女孩。

　　五颜六色的灯光变化莫测，投射在深沉水面，偶尔有阴影迅速掠过，无人得见。在常人眼中夜晚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而祁缈眼中所见大相庭径。

　　——寺庙边，水边，大桥上，水面上，楼顶，到处是妖怪，还有没地方站的索性混进人群里，趁人类不注意偷吃别人手里的食物。更有胆大包天的，去掀路过女孩的裙子。

　　祁缈眯起眼，夜色初降中睫毛的阴影落在白皙脸颊上宛如一小片乌云。他顺手扯下衬衣上的扣子，手指一弹，不偏不倚击中脑门。某个妖怪惨叫着飞出去，正是手贱欺负女孩子的下流家伙。

　　妖怪气急败坏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打飞自己的居然只是一粒纽扣。抬头望去，祁缈坐在佛塔顶。

　　“祁主任饶命！小的知错了！”妖怪屁滚尿流躲到灯柱后。

　　“啧。”祁缈懒得理会。此时孔雀明王眼羽开始发动，肉眼不可见的佛光逐步漫射至四周，笼罩方圆百里，给夜色下的非人众生覆上一层融融光华。

　　明月逐渐升上中天，好似一只清净无瑕俯瞰红尘的眼。

　　苍映仰头，想起月宫天子他就不爽。他对祁缈说：“你相信姻缘天定吗？”

　　“一半一半吧。”祁缈道，略微不解，“怎么问这个？”

　　苍映：“我认识月宫里的混账，每天都在系红线。他曾经说，一切姻缘都是注定好的。无论结果是什么，红线系上就不能解开。”

　　“还有这说法？”祁缈觉得很新鲜，“我们人类都是自由恋爱的多，现在基本上没有包办婚姻了。”

　　苍映抱着腿，眸中倒映着月亮：“其实……我有一点信。”

　　“以前我去过很多次月宫，想看看自己的红线牵着谁。可是那混蛋告诉我，我……”

　　他犹豫了一下，说：“他说我们这些上古时便存在的神魔都是没有红线的。后来我就不去了。”

　　祁缈拍拍他的肩：“没关系的。也许以后就有了呢。”

　　苍映转过脸来注视着他，轻声说：“指引我来人间寻你的是月老那个臭老头，我很想知道，我的红线，是不是系在你身上。”

　　原本他想不起这件事……现在和祁缈一同坐在月光下，忽然便记起来。

　　祁缈沉吟片刻，嘴角绽开浅浅的笑意：“是或不是，会影响你什么？”

　　“会。”苍映直截了当，“这关系到我们的输赢。”

　　他有些艰涩地开口，不流畅的字句里隐隐含着不易察觉的忐忑，试图用傲慢和矜持来掩饰眸中的不安和期待。

　　“如果是……可能我就要输了。”

　　祁缈正要回他，江面忽然起了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