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12、龙鳞

　　“这就是你说的‘赚外快’？”

　　苍映从托盘里捻起一支手指长的羽毛。它色泽青蓝，艳丽如生，从不同角度看过去，羽毛表面反射出油润的光彩。

　　青鸾羽。

　　它们依照长短分好类，整整齐齐叠放在托盘上，其他部位的细绒用几个檀木盒装着，一眼看过去碧森森的。几支大小不一的镊子插在支架中，有弯头有尖头。刀具妥善卷在布袋里面，防止不小心割破手。

　　半米高的工具箱旁边，几盏可调日光灯打开，光线全方位覆盖工作台，物体投影被打散。桌上支架托着什么东西，用干净的绒布盖起来。似乎是一个碗。

　　旁边还有大大小小的广口玻璃瓶装着不同液体，上面用标签写清楚名称和成分。密封效果很好，几乎闻不到什么味道。

　　祁缈打开排风机：“嗯。一只青鸾把它出生时的蛋壳和换下来的羽毛交给我，让我做个纪念品。”

　　“我本来不太想接，因为过程很麻烦。可是它开价蛮高的……咳。”

　　苍映抱着双臂：“本皇开价更高，不见你动手。”

　　祁缈笑道：“陛下，这没有可比性。”

　　他揭开绒布，圆形支架托着的碗里，青绿色蛋壳质感犹如玉石，上面的薄膜还没有处理。

　　工房里的条件当然不能和家里比，苍映嫌恶看了眼便宜的布沙发，米棕色没有什么花纹，摸起来也不够软。

　　那么他就要坐在祁缈腿上了。苍映变成龙，嗖地窜上祁缈的大腿盘着。

　　祁缈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这条龙尊贵是尊贵，可很多时候幼稚又任性。偶尔露出霸道强势的一面，可惜持续不了多久。祁缈认为苍映心里一直存在着某种不安，这种不安所表现出来的行为就是粘人。性格又别扭，导致看起来很作。不过他的作都是小打小闹，三两下就可以哄好了。

　　祁缈一手抓住苍映的脖子把它放在桌面：“你有点重。”杯口粗的龙也有十几斤，压腿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的动作准确而小心，抓的时候不会碰到苍映的龙角，也不会扯到龙鬃。

　　龙的大眼睛圆圆的，透露出怨念来：“那我这样成了吗！”它变成筷子粗细，小小的龙爪在印有刻度标尺的桌垫上挠出几道印子。

　　“可爱……咳。”祁缈忍笑，伸出指头在苍映头顶摸了摸。

　　龙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留下牙印。

　　祁缈抬手，龙没有松嘴，被手指吊起来。苍映很不爽，顺着他手臂一路飞快冲过去，最后环住祁缈的颈。

　　衬衫领口下，祁缈颈间多了个苍青色的“项圈”，衬得脖颈愈发纤长白净。

　　“这下不闹了。”

　　衣领下苍映用爪子挠他，痒痒的。

　　祁缈端起装有青鸾蛋壳的碗，取下其中一个广口玻璃瓶的瓶塞，带着异香的药水缓慢注入碗中。刚刚浸没蛋壳后祁缈盖上瓶子，药水不便宜，能省还是得省。

　　他戴好手套抽出两支镊子，一支压住蛋壳，另一支将上面的薄膜撕下。浸过药水之后它很容易脱落。即便如此，青鸾的蛋比鸵鸟蛋大得多，处理蛋壳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祁缈不断重复着取下薄膜扔进垃圾桶的动作，苍映打了个哈欠：“真无聊。为什么你总是做无聊的事。”

　　“也许是，我的耐心比别人多一点吧。”祁缈答道。他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从来不生气不急躁。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缓慢而认真。

　　“我不管，我要你和我说话。”苍映在他脖子上扭动，龙的身躯很凉，像一块冰贴住皮肤。

　　祁缈叹了口气：“说什么呢？”

　　苍映：“随便。就说你要做什么。”

　　“青鸾的委托是用羽毛和蛋壳做一幅画，其他材料越贵越好。”祁缈把处理好的蛋壳扔进另一个碗，下巴朝挂在墙面上的青鸾照片一点，“画的内容是它自己。”

　　“自恋。”苍映嗤之以鼻。

　　“上周末就送来了，那时候帮你做龙爬架，现在才有空。”

　　苍映哼哼：“你倒是识趣，知道以本皇为先。”

　　“它给了几个月时间呢，不急。”

　　“开价多少？”

　　“不算材料，手工费三万。”祁缈说，“还可以。”

　　苍映不懂在人类世界中这些钱的概念，看祁缈的表情好像也没吃亏：“为什么不用本皇给你的钱？”

　　祁缈叹了口气，换了支镊子手上动作不停：“陛下啊，不是每个人类都想做米虫的。”

　　“米虫是什么？”

　　“长在米里的虫子。现在人类一般用来比喻无忧无虑混吃等死的生活。”他说，“而且你说那是买命钱，但我们的交易并没有成立。”除了赔办公室，祁缈一分没要。

　　苍映明白他的意思，对祁缈的好感又多了点。嘴上不承认，可是跟祁缈相处真的很舒服很放松。祁缈不是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之辈，无论何时都是平等相待，无须提防他算计自己什么。

　　“你要是真的很穷，随便拿去。”

　　“免了，养你还是养得起的。”祁缈已经放弃纠正苍映对他贫穷的偏见。

　　龙蹭蹭他颈侧，咕哝道：“本皇可不是那么容易养的……”

　　祁缈的身体很温暖，蓬勃的生命从颈动脉里传来。

　　苍映突然想到一件事：“本皇要是死了，你会为我做纪念品吗？”

　　他以为祁缈会点头，不料祁缈眼皮都没抬：“不会。”

　　淡然两个字，却含有些许不悦。

　　“我不会为你做纪念品，”祁缈认真说，“更不会记得你。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你不在我眼前晃，很快我就忘了。”

　　苍龙从他后领飞出。背后环过一双手臂，祁缈没有动，苍映在他耳边低声说：“好绝情啊。”

　　“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本皇经常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了？”

　　祁缈没有否认：“可以这么认为。想要存在感，必须多刷脸。”

　　“狡猾的人类。”苍映下巴压在祁缈肩上，“仅仅这样还不够。”

　　他从没有忘记他们的赌局。祁缈会用自己的方式慢慢消磨苍映的死志，让苍映重新振作；反过来若是祁缈没有做到的话……

　　所幸目前为止，祁缈以柔克刚稳占上风。表面他对苍映予取予求，实则反倒是苍映的眷恋正在逐步加深。

　　龙皇……你从一开始就输了。祁缈垂下眼帘，遮去眸中恶趣味的笑。

　　苍映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他在想，祁缈确实很有本事。他让他过上了崭新的生活，和祁缈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与从前难熬的岁月简直云泥之别。只要看着祁缈，无论他做什么都新奇有趣。祁缈也是他第一个主动接近的人。

　　无须理由，他就是喜欢粘在祁缈身上。屠龙人果然天生克制龙吗？

　　“我曾经做过龙标本。”祁缈笑容变得阴森，“这么大的龙……”

　　他比划了一下大小：“从肚子剖开，内脏扔掉，取出肌肉骨骼……剥皮抽筋，用药水洗干净骨架，处理好之后……干燥的龙皮在骨头上绷紧，重新撑出龙的形状。”

　　“死龙的鳞片没有光泽，变干变薄，脆得像纸，要重新上油，才能勉强贴在外皮上。”

　　“整个过程中被药水泡过的龙尸散发出让人想吐的臭味。”祁缈恐吓完，对苍映说：“龙皇，你还想要我给你做纪念吗？我可以把你挂在客厅墙上。”

　　苍映一脸不屑：“你能不能别一脸正经扯谎，本皇是吓大的吗。”这样的祁缈有点坏坏的，反而比平时温吞模样更灵动活泼。

　　“不过你这么说的话……”苍映把什么东西放在祁缈面前，他移开手掌，一片温润的龙鳞闪烁着苍青光彩。

　　他认真对祁缈说：“死的不好看，活的呢？”

　　“你啊……怎么傻乎乎的。”祁缈笑叹，脱下手套仔细收好龙鳞，被恼羞成怒的苍映在脑门上戳了好几下。

　　***

　　今夜全市天气晴好，月明星稀。唯独某个老式小区被乌云笼罩，月光半分透不过来。

　　榕树枝上，硕大的乌鸦收起翅膀，暗淡光线下血红色眼珠折射出无比瘆人的光。这个点不是很晚，家家户户都没熄灯，除了小阳台上种满花草的其中一家。

　　“祁缈没回来。”乌鸦发出粗砺的人声，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我从他下班时间一直盯到现在。没有见他人影。”

　　“他屋子里有龙气……我不敢进去。”

　　“废话……我等乃是魔物，被上古真龙龙气所伤势必元气大损，你行你上啊。”乌鸦鸟眼里流露出怨气。

　　它翅膀扑打几下，那边声音传过来：“你回来罢。祁缈此人暂时动不得。龙皇与他形影不离……”

　　“哪怕龙皇放弃龙力，我等也绝非对手。须得另寻机会，把龙皇从祁缈身边引开才是。”

　　乌鸦道：“我听说过不久便是庚申夜，这一甲子的帝流浆会从月亮中产生。”

　　“不错。”对面同伴说，“届时全城妖鬼精怪倾巢而出争相收集，而且也是阳间休假日，人类会外出游玩。”

　　乌鸦冷笑：“人多眼杂，别说他祁缈现在是个废人，便是手眼通天又怎样？”

　　场面一旦失控，祁缈在围攻之下只能引颈就戮。庚申夜，他们会一举干掉祁缈永绝后患！

　　乌鸦从枝头直挺挺掉下，还没落地变成一团黑气迅速往小区门口冲去，和提着酒瓶烧卤醉醺醺的老头擦身而过。

　　“哎哟喂！”老头只觉得周围凭空结起冰锥似的，刮得老骨头生痛，酒瞬间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