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十八式》宴琪

11、白开水和跳跳糖

　　龟丞相在冰渊里遭遇危机，人间一切如常。祁缈没有察觉悄然逼近的危险，按部就班过日子。

　　他带苍映去上班。先前被苍映暴力破坏的办公室，祁缈雇了几个无业游民妖怪来打扫清理，重新买桌椅板凳、档案柜等等。

　　钱当然是从苍映那几箱子珠宝里扣的。苍映对此拒不认错。

　　“这栋破楼就你一个人？”

　　祁缈拆开纸包，把里面装的枸杞菊花倒进玻璃杯去接热水：“嗯。”

　　“人类真是小气。”苍映不满，“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其实还好。”玻璃杯盖子打开放在桌上，菊花清香随着热气蒸腾而出。祁缈从铁架上随手抽了本杂志开始看，清水衙门的好处还有一个就是报刊杂志齐全，不担心上班无聊。和一般年轻人不同，他不喜欢玩手机，书报无疑是打发时间的利器，又能学习，一举两得。

　　苍映凑过来和祁缈一起看，发现祁缈的书目很杂，包罗万象。他似乎很喜欢生活旅游美食类书籍，花艺养殖，时装珠宝、文学美术等也会看看。

　　“你想去这些地方？”苍映趴在祁缈肩头，伸出一个龙爪点点杂志上的彩图。那是一张曼谷玉佛寺的照片。

　　“没有啊。”祁缈随口道，继续往下翻，后面介绍的是泰国美食，图文并茂，“看过，就等于去过了。”

　　这一期内容他还挺感兴趣，通过记者的镜头和精湛生动的文笔，不必出门也可以领略异国风情。祁缈有点宅，几年前来到星川市之后算上出差他的脚步也没出过省外。任何需要出远门的任务他都避而远之，能不干就不干。不过祁缈相当于是流放到这里来的，一般也没什么公务会分派给他。

　　苍映有些困惑，龙脑袋压在祁缈头顶，他发现自己变成龙的时候，祁缈没有那么拘谨，也更容易靠近：“如果你想看佛祖，极乐世界有。”

　　“除了佛祖，还有明王、菩萨、八部众等等。”苍映说。

　　“……”祁缈委婉告诉他，“我还很年轻。”一般人类只有挂掉之后才会去极乐世界。

　　他慢吞吞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又不紧不慢喝下去。苍映的龙脑袋垂下来和祁缈大眼瞪小眼：“本皇的呢！”

　　“没有。”

　　“你有什么，我也要。”苍映蛮不讲理。祁缈以为它想喝杯子里的水，便把杯口凑到龙嘴边。

　　苍映扭过头：“不喝！”

　　这祖宗是真难伺候。不过祁缈对付作精已有不少经验：“那我自己喝。”

　　果然龙不乐意了，一口叼住茶杯边缘，仰起脖子。龙喝水时发出咕嘟咕嘟的细小声响。

　　“慢点，慢点。”祁缈抽了张湿纸巾擦它弄湿的龙鬃。

　　一人一龙在办公室里度过打打闹闹的上午。自从身边多了个娇纵任性的苍映之后，祁缈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以往无聊到他看杂志都能睡着，现在一晃眼居然中午了。

　　单位没有食堂。公务员就祁缈一个，不划算。祁缈掏出手机问苍映想吃什么，苍映非要闹着吃他做的饭。平心而论祁缈手艺不过中上，但苍映偏偏认定他，说除了祁缈之外谁做的都不吃。

　　祁缈失笑，摸摸它的龙头：“中午哪有时间给你做吃的。外卖随便吃点得了。”

　　指尖不小心碰到龙角，苍映瞬间变回人形盯着他，龙瞳色泽似乎变深了些：“不许摸我的角。”

　　语气却不像警告。

　　祁缈举手：“陛下，我错了。”

　　苍映别扭转过头去不理他。

　　逆鳞和龙角是绝对不能随意触碰的。前者是弱点，后者则是——暗示。

　　“生气了？”祁缈戳了戳苍映的背。

　　苍映瞥他一眼：“本皇不与人类计较。”龙角突然被碰到，苍映是吓了一跳的，只是他拒绝承认。

　　“好好好。”祁缈一边哄他一边飞快下单。他订的不是人类世界的外卖，因为普通人无法穿过东门城楼。星川市有营业执照的妖怪餐厅一共八家，菜式各不相同，口味都还不错。

　　离单位最近的是一家开在水边的河鲜店，老板灰鲤精有四百年道行。店开在河边的好处就是食材全部现捞现煮，最大程度保留水产的鲜美滋味。不久前老板业务拓展了，也出售当天沿水路过来的隔壁市海鲜。食材新鲜加上手艺出众，这家店在人类顾客中也有相当高的人气，列入星川市知名酒家名单。

　　祁缈很喜欢这家的海鲜烩饭和手打鱼丸汤，店老板知道他的喜好，每天备着一些等他点单，很快就会送过来。

　　妖怪们尊敬祁缈，便在一些琐碎小事上投其所好。祁缈也接受，毕竟这是妖怪们报恩的途径之一。知恩图报也能攒功德，功德多了，渡劫时天雷就不会劈那么狠。

　　外卖员是只弓着背的虾，穿着鲤记酒家的店员服。它提着外卖走进办公室，抬眼就看到一条鳞甲锃亮的苍龙盘踞在办公桌上，昂起脖子瞪它。

　　“……”虾怪白眼一翻，当场昏倒。苍映的龙息虽收敛不少，可对于这些低级妖精来说仍然是压倒性的霸道。

　　祁缈眼疾手快，在餐盒落地前接住。他叹了口气对苍映说：“陛下，不要吓小妖怪。”

　　苍映懒洋洋趴下，雪白龙须飘飘悠悠：“本皇什么都没做。”

　　祁缈并指点在虾怪太阳穴，几秒后虾怪醒了。祁缈温和对它说：“抱歉，吓到你了，他不是故意的。”

　　虾怪瑟瑟发抖，连滚带爬逃走了。过后它对店里的员工吹嘘说自己在祁主任办公室看到了龙，要不是祁主任在它就被龙吃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云云。

　　祁缈掰开竹筷摩擦掉上面的毛刺，餐盒一打开，鱼丸汤上撒着绿色的香菜细葱，鲜香扑鼻，手打鱼丸咬下去又脆又弹，浓厚的鱼味在口腔内发散。

　　他吃饭的时候非常专注，一句话不说，也不会发出任何失礼的声音。

　　人的出身和家教，在日常言行里可以了解一二。认真观察祁缈会发现他的动作端正从容，有种上流社会家庭才能教养出的优雅气度。哪怕只是吃普通食物，他也维持着礼仪。有些东西是素淡简朴的衣物无法掩饰的。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甘愿拿着不太高的死工资，在小城里做没有升迁希望的公务员？

　　祁缈不是爱财之人。那几箱宝石都不能打动他。

　　苍映眯着眼。

　　祁缈血肉模糊的手腕、断裂的灵脉，神树若木所制刀匣、连他也分辨不出成分的屠龙刀……一切的一切构成大团迷雾，笼罩了祁缈。除去那天在梨雪古树下苍映短暂窥探到祁缈内心一角，其他时候他无法看透这个人类的心。

　　唯有祁缈对他好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罢了。每个人都有不愿他人知晓的内心隐秘。苍映很想知道祁缈隐瞒他的事，但祁缈不主动说，苍映不会逼他。三界之中人类心思最是细腻敏感，琉璃般脆弱，稍不注意就要碎掉。

　　本皇早晚会让你主动开口。龙爪轻轻敲击桌面，祁缈注意力分散过来，苍映却又不动了。

　　***

　　下午有几个妖怪要带材料来给祁缈审批，提前给他打过招呼。祁缈好声好气请苍映收敛龙息，苍映答应了，却拉过椅子门神一样坐在门口。

　　他单手托腮，懒懒开口：“这样总行了吧。”

　　祁缈对他没办法，便随他去。

　　妖怪们带着材料来了，一进门目光就被容色惊人的苍映吸引。继而发现对方乃是真龙，惨遭惊吓，战战兢兢走过苍映身旁，给祁缈递交材料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喘。

　　祁缈头痛，对苍映说：“你差不多得了，吓它们有意思吗。”

　　苍映换了个姿势，修长手指轻轻点着自己下唇，回以清亮无辜的眼神：“我哪有做什么？”

　　他苍青色的龙瞳宛如洇着两汪水，软软看过来险些化了人的心。

　　祁缈彻底没办法了。这作精，作是真作，漂亮也是真漂亮。苍映恃美行凶横行霸道，仗着这点吃得祁缈死死的。

　　我还能怎样？还不是像铲屎官一样把你原谅。

　　祁缈揉揉太阳穴，认命地给妖怪们办事。这批妖怪有申请营业执照开香烛店的，有迁户口的，还有公证财产的，程序不一样，祁缈总算稍微忙起来了。

　　他工作的时候苍映一直在看他，祁缈专注的模样有莫名的吸引力。可是他很快又不高兴，怎么这些妖怪屁大点事都来找祁缈？做生意也来，结婚也来，是不是生孩子都要找祁缈？！

　　还真让他说对了，今天最后一份需要祁缈盖章的是出生证明。

　　星川市所有的妖怪新生儿，要继续住在这座城里，都要办理出生证明和户口，否则就是黑户，不受法律保护。

　　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几乎没有异能者愿意做，因为别人不屑。祁缈倒是不觉得委屈，对他来说文职工作都不过是举手之劳。在山清水秀风平浪静的小城里平平淡淡过日子也不错。

　　——就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直到时间将一切黑暗绝望的往事彻底磨灭。

　　祁缈的愿望很小，不过如此。

　　“你……不是应当做这些的。”苍映蹙眉。他总认为祁缈不该待在这里，做着这样无趣枯燥的工作。一颗宝珠，即便落入尘埃，也不能放在破旧的木盒里。

　　祁缈听出他话里的不甘和不平，明白苍映的意思。他对他笑笑：“我觉得挺好的。”

　　“一直过这种日子……你不烦吗？”

　　“怎么会，”祁缈淡定喝下剩余半杯冷掉的茶，润润有点干燥的嗓子，“不是还有你？”

　　他的生活像寡淡的白开水，乏味，为了维持生命却不得不喝。苍映则是一颗突然吃进嘴的跳跳糖，噼里啪啦，在唇齿间爆开鲜明猛烈的酸甜滋味，强势唤醒失去活力的味蕾。

　　苍映认真思考那句话的含义。祁缈的表情很散漫，好像没有放在心上似的只是顺口一说，可他的态度又很自然很平常，仿佛本就如此，天经地义。

　　“我才不是心疼你！”苍映回过味来气呼呼重复，“不心疼！”

　　“嗯，那我心疼你。”祁缈随口调戏。

　　苍映恼怒别过脸，发间露出一点通红的耳朵尖。

　　作精，我还治不了你？

　　祁缈大获全胜，嘴角缓缓翘起。

　　苍映闷气并没有生多久，因为祁缈下班了。他扯扯苍映华丽的广袖：“走吧，今天不回家。”

　　“去哪。”苍映不情不愿。

　　“赚外快。”祁缈镜片边缘闪过一道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