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子夜之夜半无人私语时》澹容

5、第 5 章

　　天不遂人愿。
　　或者，老天爷从来不眷顾我们这些蝼蚁。
　　惠兰第二日沮丧地找到我。小桔大概淋了雨的缘故很快发烧了。
　　几贴药煎熬好了，强硬地灌了下去————小桔已经病得连人都认不出来。
　　小桔的烧退了下去，更令人惊愕的事情还在后面：她糊涂了。不，用更加贴切的说法，是她疯了。烧退之后，小桔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都不记得了。成日蜷缩在墙角，痴痴呆呆，嘴唇轻轻蠕动，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喜雨山房有宫女疯了！
　　即使我竭力压制，种种流言依然不胫而走。
　　我恼怒非常，却又无可奈何。
　　没过多久，风闻此事的年尚侍与秦管事登门，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要求发落小桔。
　　一时间说不出心中到底何种滋味，喜雨山房进出宫人不知凡几，看惯了遣返、流放、杖毙宫人的种种惨状，今时今日仍然觉得心酸。
　　宫女年满二十五才放归民间，中途放出宫境况可大不相同。
　　小桔入宫不到半年，月钱寥寥可数。她现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让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一点儿少得可怜的盘缠，她能有回乡与家人团聚的日子吗？想想便不寒而栗。
　　很快，小桔又喊又闹地被几个膀大腰粗的粗使嬷嬷蛮力拖了出来。
　　随行的姑姑拿着一个小小的粗布包裹，显然是小桔仅存的盘缠了。
　　“别拖拖拉拉，能早一日出去就早一日，留着也是活受罪……哎呦！”姑姑絮絮叨叨才说了一半，忽然惊叫起来，“拦住她，赶紧的！”
　　猝不及防地，小桔挣脱了嬷嬷，冲到我面前，来不及反应便被疯癫的小桔一把抓住。她的力气惊人，十指深深掐入肉里令我吃疼叫了一声。
　　“……”
　　小桔兴奋地两眼发亮，迅速说了一句。什么？我一怔，小桔又开始喃喃自语，反复念叨了。此刻距离极近，我终于听清楚她说的内容，不由浑身一震。
　　“还傻愣着干嘛，赶快拖走呀！姑姑别担心，过些日子咱家从内务府再挑个顶好的……”秦管事扯起了公鸭嗓子，嬷嬷慌不迭七手八脚抓紧了张牙舞爪的小桔一路拖走。

　　而我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其实那一句话不过是简单的古诗：月明林下美人来！
　　可是从一个目不识丁、胸无点墨的宫女嘴里说出来，却实在令人吃惊。
　　那一日据说小桔雨停后就离开了会瀛堂，在那之后再无人知晓她的行踪。
　　短短的半个时辰中廷究竟遭遇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活活逼疯了她？
　　小桔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还会牢牢记住一句古诗？
　　月明林下美人来，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深意，我已经无法明白。
　　而喜雨山房每年种种缘故放出去的宫女如此之多，小桔却是我无法忘记的一个。
　　因为她莫名其妙的发疯，还有那一句令我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古诗。
　　一直到现在……

　　第一个故事完
　　枫楹的话音刚落，坐左下首都女子已经用竹丝骨团扇捂住嘴吃吃笑出声来。“我当什么呢，原来是梅雨那段时日送出去的莳花宫女！姐姐也是待久了的人，如何这都看不出来？”
　　听出语气中不屑之意，枫楹的神情很是不虞。
　　而她右下首都年轻女子上着银红绉纱白绢里对襟衫子，下着米花色流纱百褶裙，眉目之间一派江南水乡的柔软韵致，声音也糯软甜美。
　　“姐姐别生气，不光夏萍，我也听说了一点儿。回喜雨山房除了永巷，从紫兰小筑绕过去也可以。去年宜贵人的大宫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小桔人又小，心急想抄近路，那么晚了撞到了什么也不一定……”
　　“是呀。”支颐而坐的青丝这会儿笑盈盈开口了，“这宫里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她摩挲这鬓边的金坠角扁簪，慢慢拖长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