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子夜之夜半无人私语时》澹容

4、第 4 章

　　开春的祭天大典忙得宫廷上下人人脚不沾地。
　　喜雨山房诸人更是团团乱转，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今年年头不好，过完年春分即是雨季，梅雨连绵，没有尽头，整天不能放晴，白白沤坏了许多应景的花草。
　　我无法可想，只得命人日日将盆花搬进搬出，盼望早日天晴，再好好打理这些花草。
　　那日下午，天气阴沉了半日眼看着又有雨至。我急了，一叠声叫人赶快把廊下的宝珠茉莉和紫花鸢尾搬进温房。紫花鸢尾花瓣娇嫩，沾染雨水可会连根溃烂。
　　人人皆知时间紧迫，健步如飞，一趟接着一趟，流水似的运转不停，叫喊声，奔跑声，与转眼而来的暴雨响成一片。
　　终于，我们赶在了雨前把所有盆花转移进温房。
　　忙乱了半晌，宫女们都挤在长廊里一边叽叽喳喳讲话，三五成群的年轻宫女说着说着不时笑成一团，喧闹得令我微微一叹。
　　青杏走来，抖开一件品蓝纹锦比甲。“姑姑添上吧，虽然立了春，天还冷得很，看看这雨水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看来明儿个派送分例准又耽误了。小桔那丫头……又不知跑哪去了！”
　　小桔还没回来？我一愣，扫过长廊窃窃私语的宫女，的确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桔今日到哪儿去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冷了片刻人群中才有人回答：“早上起床时小桔说过今儿要给延福宫那一带的姑姑嬷嬷送头花呢，下午没见她人回来。”
　　说话的是和小桔同一房间的惠兰。
　　青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辰！按规矩卯时动身，难不成送了这一日？”
　　她眼光一瞥，瞅见了同样负责西六宫后苑的阿桢，“她这么个大活人到哪里你难道不知道？还是你又躲懒，让她一个人去了后三宫？”
　　阿桢素来老实，被她这么一问眼圈儿都红了，但还是细声细气替自己分辩：“我原想和小桔一道去的，她说两个人只怕送不完，就让我先去了承光宫那边，奴婢也是刚刚才赶回来。她怕是遇到这场雨……”

　　静了一静，宫女们议论纷纷。
　　“小桔只怕赶不及晚膳了！”
　　“那丫头是个慢郎中，总比别人慢半拍……”
　　“耽误了晚膳倒不打紧，如果来不及查夜，可就……”
　　麻烦大了。我不动声色地想。
　　巡夜宫人戌时秉烛分散，九城宫门下钥之后开始前往各宫各院巡查，若发现有宫人不住，轻则杖刑四十，重则交付慎刑司处置。还要追究管事之责。
　　延福宫位于西六宫后苑之末，距离喜雨山房最远，以小桔慢腾腾的性子，指不定要折腾到起更长能回来。巡夜之时人未到齐，管事姑姑最轻也是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开春巡夜的年尚侍，为人尖酸刻薄，最难说话……
　　罢罢，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无奈，让众人散去。

　　戌时三刻，殿檐云板连击三下，里外恭肃无声。
　　青杏端着掐丝珐琅菊花瓣烛台从外头绕进来，冲我摇头。
　　我的心凉了半截。宫门已经下钥，再不出现今晚就真的赶不到了。
　　“姑姑莫急，说不定小桔已经在路上，马上就会……”惠兰见我脸色着实不佳，连忙开口。
　　我横她一眼，正要斥责，院门外响起震天的拍门声，人声喧哗，来往不绝。
　　惊疑间，柳枝和小蔓抢先进来，喜形于色：“小桔回来了，她刚回来了！”
　　我心下一松，脸色缓和几分，盘算着狠狠训斥一顿，待见到被簇拥搀扶进来的小桔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怎地如此狼狈？”
　　好好的青布衣裙与绣鞋沾染上星星点点的泥浆，裙摆半卷半塞在腰间，下摆犹有苔藓泥泞涂染的痕迹，随身的羊角风灯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一直喘气，软软地任由宫女们合力搀扶才不至于瘫倒。
　　“怎么这么晚，姑姑差点生气了！”
　　“下雨的时候，难道你还真延福宫？”
　　“衣裳怎么弄得这么脏？我们可不能私下洗衣服呀！”
　　“咦，小桔你早上带出去的风灯怎么不见了？”
　　……
　　焦急等待的宫女一拥而上，把小桔围绕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好一顿发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好不热闹，小桔却直愣愣立着，不做任何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了。
　　阿桢小心翼翼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小桔，你没事吧？”
　　只见小桔黑黑的眼珠间或一轮，随着阿桢的手势左右摇晃了一下，脖子僵硬而缓慢地摇摆，缓慢但是坚定的，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都散了吧！这早晚了，仔细赶不上明日的晨露！”
　　我隐隐察觉小桔的状态很不对劲，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挥手让看热闹的宫女回房休息，又命惠兰好好看着小桔。
　　兴许过一晚上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当时我心里是如此期盼的。我们这种人是宫廷里卑微的草芥，一无所有，可以倚仗的，只有如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