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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五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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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故事的讲述者:徽音殿的银柚姑姑
第一次见面,他才十五六岁。
青春容颜,岁月正好。
一晃十年,他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光阴如白驹过隙,去如流水,他仿佛却一个人停在时间里,永不成长。
蓦然惊觉,我陪着他,也有十个年头了。
十年前的我,掰着手指计算出宫的日子,一道圣旨下来,硬生生又留在了深宫。
心里头不是不怨恨的,但面上丝毫不显,随便收拾了包袱跟着季大人去了徽音殿。
一所宫殿有前殿、正殿、侧殿和后殿,后殿位置偏远陈设简陋,徽音殿却截然不同。
踏入徽音殿的门槛便吃了一惊:葱绿双绣花卉虫草的软帘镶嵌龙眼大小的北海珍珠,紫檀螺钿画案上墨烟白玉冻石鼎雾气缕缕,馥郁悠远,是来自海外的珍贵香料“绮冰”,玉兰鹦鹉镏金立屏整整齐齐十六扇一字排开,殿内布置得幽雅清丽,隐隐有种卓然不群的气度。
徽音殿面积并不算广阔,却样样具备,毓德宫主殿有的,这儿全都有。
像青白玉描金堆彩山水人物瓶、翡翠雕双凤耳二龙戏珠钮的三足香炉、玉绶带牡丹臂搁都是往年皇上万寿节的贡品,更有几件价值连城,想来是皇上私库的东西。
荣宠六宫的荣贵妃寝宫只怕也望尘莫及。皇上对徽音殿里的人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不是我做奴才可以揣度的。
我一边心下暗叹一边恭恭敬敬磕头请安————无论什么来历身份,今后他就是我银柚的主子了。
“把头抬起来。”黄花梨花卉藤心圈椅里的人声音很轻,空灵缥缈如闻天籁。
四目相对之际,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惊艳。这是他给我第一印象。
他穿着金松鹤纹的常服,马蹄袖卷起,素颜天成的少年长发未挽垂散腰间,执杯的手竟比官窖脱胎填白的茶碗还要莹白。
风华绝代……
仅存的理智只能想到一些关于美人的词句,一时间看呆了移不开眼。
他也不动怒,打量我的眼神清澈干净,似乎欣赏一枝幽兰,一抹白云,不带一丝烟火气。
“银柚是吧?以后就跟着我罢。”
我又磕头谢恩。奴婢身份,到哪里不是伺候别人。
不曾想,这区别可大。
徽音殿有四名专门整理打扫的聋哑内侍,他不喜修饰,一应事情向来亲历亲为。除了端茶倒水递东西,我竟然是徽音殿最悠闲的一个。
呈上午膳,他还在紫檀雕螭案前练字。
火腿煨三笋,芙蓉豆腐,红焖鳝段,小炒羊肉丝。一道白茅根雪梨猪肺汤是皇上钦点的药膳。最近他贪爱酸梅桂花汤,夏天里容易苦夏,膳食多半都有药膳调理。
无人知晓毓德宫深处幽居了这样一位人物。
那般尊贵优雅的气质风情,的确值得全天下的人不折手段去获取。
徽音殿一应用度与皇上比肩,皇上的贴身总管季大人负责诸事,冷眼瞧来,季大人对他的态度与皇上并无差别。而皇上的行事有些摸不着头脑,风雨无阻造访徽音殿,又来去匆匆,丝毫没有留宿的迹象。
他始终淡淡的,没有分毫的骄矜得意,仿佛只是与朋友相处,言行举止随意自然,隐隐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主子,该用膳了。”他刚停笔,我先递热手巾净手,又舀了一碗汤用金白釉红绿彩鱼小碗盛着。
“银柚,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他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我一愣,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奴婢母亲早逝,父亲多病,只有一个继母……”
说得自己也迟疑起来,继母的狠毒自私,父亲的懦弱多病,似乎是非常久远的回忆了。十多年不能回乡,父亲恐怕……早已辞世了吧!就算继母还在,那能称得上家吗?
心中陡然升起悲凉之意,鼻子一酸,慌忙垂下头去:“多谢主子挂念。这都十多年没递过书信,想来以后回去也不大认得了。”
这辈子是离不开宫廷。无牵无挂,终老深宫也未可知。何况,还有一个他。
“如果你想,我让季荪放你出宫,毕竟已经满了年纪……”良久,他说。
我失笑摇头。
他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原本只是尽自己的本分,慢慢地喜欢上了在他身边的感觉。我更乐意把他当弟弟看待,感觉永远都是培养起来的。
“我住的要囚禁在此终身的了,但我不想你和我一样。”他聪慧过人早就看出我的用意,笑一笑,却比哭还要凄惨。
“如果当初……”
他停住了,那样惨淡的笑容令我一瞬间也有流泪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