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子夜之夜半无人私语时》澹容

11、第 11 章

　　纷杂的脚步声蜂拥而至。
　　我们好奇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诧异地打量几个身着绯红鱼龙服饰的内侍抬着十多口沉香嫩木箱子摇摇摆摆进来了。
　　“谁曾想会出这等祸事……如今好端端的奉先殿毁了大半，连带着奉慈殿、体元殿也遭殃。哎呦呦，那个心疼哦……万岁爷生气得不得了，连先前贵侍、华妃娘娘的千秋庆典全黜免了，还要亲自到祈年殿斋戒祈福呢！说不得这些个字画啊古玩什么的，统统都要……”
　　安佑宫的内侍扯着尖细的嗓音絮絮叨叨最近的烦心事，我用连环洋漆茶盘端上成窖五彩盖钟，泡好的上等雀舌也无人理会。
　　内侍们交割清楚，茶也只是略略沾唇便扬长而去。
　　我默默掀开盖碗，乳白的雾气升腾，茶香沁人，若有若无的热气缓缓盘旋，那些沉沉的沉香嫩木箱被紫金铜胎的鸳鸯连环锁紧紧扣住，神秘莫测。

　　君王的罪己诏颁发了，不仅躬亲自省，下令对西六宫力行节俭，减少铺张浪费，朝廷三月不得宴请、婚娶。
　　庄贵侍与华妃的千秋庆典彻底泡汤，庄贵侍为人豁达大度，早在罪己诏颁发之日便请命东六宫上下份列用度减少三成。
　　而西六宫里素来顺风顺水的华妃还不知暗地里折腾坏了多少器物呢。
　　奉先殿、奉慈殿、体元殿的损坏程度不太严重，但修缮工程需要内务府营造司工匠昼夜不停赶工，才有可能在中秋之前结束。
　　因此完好无损的陈设器皿珍玩转移到清思殿存放，损坏了的那些自然送去了如意馆，而还有一批没有损坏、也不方便寄存清思殿的书画古籍，便被专门抬到了渊鉴斋，等待修缮工程结束后再送会安佑宫。
　　天气日益炎热，皇后早已去洛河行宫休养。即便在京，皇后在中宫停留从未超过三个月。事实上由于宿疾缠身，皇后已经多年不曾在公众面前出现了……
　　然而缺少六宫之主掌控的后宫，居然也大事全无小事不断，在看似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下进入了庆成十三年的夏末。

　　奉祖三殿的体元殿是最先修正完工的。
　　安佑宫的管事再次登门，清点时发生了一件蹊跷事。
　　体元殿供奉皇室直系子嗣的神位，体元殿里有如今圣上幼年早夭的和惠卢国公主、乐平庆国公主、恭顺亲王以及恒安郡王。安佑宫所有供奉之物均由内务府造册管理，每一件都记录备案。
　　“大靖有朝以来，皇上、皇后用九爪金龙，瑞云十二。皇贵妃、贵妃则用瑞云九，其余依次递减。而这赤金蟠龙云海么……”
　　为首的周总管撩了撩眼皮，慢吞吞地说着，压根没有往那口莫名其妙多出来到箱子瞥上一眼。
　　我不禁有抚额的冲动。
　　当日安佑宫送过来根本没有开箱验看，只说临时寄存很快带回。
　　今日终于抬走，不曾想，从管事太监到小内侍统统都换了人，竟没一张我熟悉的面孔。当下便觉得有几分不妙。果然……
　　“这箱子可是当初一位年长驼背的公公一并带来的……”我斟酌词句，谨慎回答。
　　箱子紫金铜胎锁片处隐隐有云海蟠龙的图纹。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最初怎么就忽略了这个图案的？这可是皇太子专用的图纹。而皇上即位十三年，东宫太子之位仍然虚席以待，怎么、怎么可能会————
　　“可是韩公公？”随行的内侍有人冒冒失失插嘴，“他早就出宫颐养天年，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回乡养老，这般巧合的事情也被我碰上了。我不由微微吸口气，事情似乎变得棘手了。
　　无人知晓，无证可对，这口箱子恐怕是烫手的山芋，大麻烦哪……
　　周总管竖起眼角狠狠训斥了他一顿：“没眼力见到，这儿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也不撒泡尿自个儿瞅瞅……”气哼哼地转过头来，他的态度却奇怪缓和了下来，“想来是韩公公走得急忘记和咱家交代，这箱子即使不是奉先殿，想必也是奉慈殿或体元殿的。眼下还只得体元殿好了，就先等等，待其它殿都完工了再搬也不迟。”
　　绕了个大圈子，箱子他竟然就这么算了？
　　周总管的态度转变太快，我反应不及，脸上维持着快要僵硬的笑容把这些人客客气气送出去。
　　“公公，那箱子不就是————”
　　被呵斥过得小内侍犹有不甘，嘟嘟囔囔却被周总管严厉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他们分明知道箱子到底是哪里的。
　　我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想：那么，之前为何拒不承认呢？
　　心中的疑团越积越多，像雪球越滚越大，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