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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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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将近七点的时候,柳生他们告辞回去。天已经暗下来了,风鸟院家门口的灯透过纸罩散发着昏黄缱绻的光。幸村送他们到门口,忽闻更生在后面叫,“等一下!”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众人回过头,是更生搬了一盆盆栽荷花有些艰难地奋力朝他们赶来。那花盆甚大,加上荷花枝干,竟有更生半身大小,抱在怀里,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又重,因此赶得很辛苦。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只怕一个不留意就连人带花摔下去,好在几十步路有惊无险。
才走到他们面前,更生就将花盆往柳生身上送来。柳生一愣,不由自主地双手接住——很沉,难为她这么大老远地搬来。
“吁——”更生大大松了口气,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笑眯眯地看着柳生,说:“这是我自己种的小型荷花,送你。当是赔礼——那天在桃花坞真对不起。”
女孩的眼睛很真诚,很透澈,望着你的时候,让你不忍心拒绝。
柳生低头看了眼荷花——碧绿圆润的荷叶,挺直细长的茎,已经有一个小小的花苞,透出娇俏的粉红。
“谢谢。”听见自己这么说。
“不用不用。”女孩眯着眼睛高兴地说,“其实养荷花一点都不麻烦,你只要给它定期换水就好。要不了多久,这花苞就该开了。这是我种的荷花当中的第一朵花呢!”
他点点头,见到她又走到切原面前,神秘兮兮地要他把手伸出来。
“干嘛?”切原小海带对她还是有点怨气的,表情语气都带着别扭的凶悍。
“伸出来嘛,又不会把你怎样!”更生不依不饶。
切原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
“两只手。”
“麻烦死了。”嘴上虽这样说,到底还是把两只手都伸出来了。
更生笑眯眯地开始从随身带的那个鼓鼓的荷包里往外掏东西——椰蓉酥、桔味糕、莲蓉糕、巧克力球、朱古力豆……全是一些小零嘴,而且以甜食居多。
“喂喂,你这是干什么?”眼看着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切原忍不住叫起来。
更生还在从荷包里掏东西,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也是赔礼啊!——啊,找到了,这是我最喜欢吃的栗子味草饼,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哦!”
欢喜地扬了扬手中纸盒包装的草饼,然后也放入切原手中堆起的小山中,“全部都给你!”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切原,颇有点邀功的味道。
“喂喂,我又不是小孩子!”什么嘛,同样是赔礼,为什么他要收到一大堆小孩子的吃食啊,虽然他一点都不喜欢柳生的荷花,但至少那比较像成人的礼物啊。
“诶——我都把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送给你了,小海君就不要生气了嘛!”
“喂,说过不许叫小海君啊!”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
……
显然俩小孩的思路又开始转向外太空漫游了。
幸村微笑着摇摇头,目光递到了柳生手中的荷花——
“原来那些小小的藕培植出来的荷花是这样的——”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柳生听。
柳生没有作答,只是低头看荷花。
“她倒是大方,这个花盆应该是美浓的吧。”幸村伸手抚了下这个外表粗粝毫不起眼的花盆,花盆边缘甚至有一个缺口,乍一看,倒好象是从哪里随便捡来的破瓦罐。如果他们不是从小就在这些艺术品的熏陶下长大,怕也是识不出其中的价值。
美浓的陶器从幕府时期开始闻名全日本。它的作品大多是比较大的物件,外表朴素甚至粗粝,仿佛是信手拈来,毫无斧凿之气,但是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大气,韵味无穷,是与自然亲密无间的。
你看这荷花摇曳在这破损的瓦罐中,自有一种天真素雅,纯朴自然,荷花陶器两相得宜。
星期天上午去医院,额上的伤拆了线,留下一道约三公分长的粉色的疤。藤井医师根据风鸟院家长的指示,跟她讲了关于除疤手术的相关事宜,更生拒绝了。反正留在额头上,刘海一遮也就看不见了,何苦还去受那皮肉之苦。家里面自然是随她的。只是更生没有说的是——她觉得有疤的女人更有味道,一道疤,能藏下女人的沧桑和岁月。
更生的想法总有那么点诡异于时下年轻女孩的:比起青春娇俏的年纪,她更向往那种岁月积淀之后的厚重。一位女性的优雅内涵,比起如花似玉的容貌,更经岁月锤炼。必须到40岁左右,才能成熟为雍容脱俗的,窖藏一般的特殊芳泽。
下午和小魔王约了。一上车,更生就拨开刘海,从后视镜看自己额头上的这道疤。自从留了这疤后,她就多了个随时随地照镜子的习惯——玻璃门啦,橱窗啦,汽车后视镜啦……只要能映出影像,她都不忘检视检视这道疤——敛起笑容,微微抬高下巴,放低眼神,添了一道疤后,镜子中的人倒还真有那么点沧桑凌厉的味道,还透着那么一丝丝的妩媚,是从灵魂纠缠出来的冷艳。更生有些着迷。
直到一双手掰过她的头,对上向日岳人心疼的表情。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额头——
“不能去掉吗?”声音闷闷的。
知道他是在心疼和内疚,更生还真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要不去做除疤手术算了,瞧她家小魔王心疼的!可也只一瞬,到底还是抵不过“疤”的诱惑。
“没事儿!”更生笑笑,捧起他的脸,“你不觉得有疤的女人更有魅力吗?那种高傲不屑,那种沉默中的诉说,那种刀锋中的妩媚……”一边说一边还装出样子。
果然换来了向日岳人十分鄙夷的眼神,捏捏她的鼻子,不屑地说:“嗤,就你?”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更生不乐意了,脸上全是娇蛮,仰着头逼问向日岳人,还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高傲?妩媚?你想招惹谁去?”他反问一句,就用鼻尖蹭一下更生的鼻子,慢慢地逼退更生,这一来一往,攻守又换过来了。
“我能招惹谁——”更生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向日岳人,故意拖长了声音。那声音是拉长拉细了的蜜糖,又软又黏,是要胶到人心底里去的,也是存心诱惑向日岳人。
向日岳人的眼神暗了暗,忽然倾身向她扑来。更生虽早做好逃跑的准备,可是车厢丁点大的地方又能逃到哪去,三下两下就被小魔王捉进怀里,咯咯笑着躲避他的亲吻。
“啧,出息了啊,知道勾引人了!”是没有任何恶意的情话,贴着她的耳朵细细掰碎了揉进她心里去,是私语。热气全喷在她的皮肤上,烫得很。更生红了耳根,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狡黠和得意。
岳人就这样从背后抱着她,嘴唇若有若无地轻触着她的肌肤。开始两人还说些斗嘴的俏皮话,后来也不说了,就这么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岳人摸出一件物什,摸索着挂到更生脖子上。
“什么东西?”更生好奇地低头看,是一只红色的小福袋,用金线绣了祥云和如意和吉祥如意的字样,沉甸甸的,里面应该还有东西,打开来一看,果然还有一块玉牌,通身翠绿,没有一点瑕疵,可见翡翠的成色极好,奇异的居然触手生温。玉牌上刻了生卒年月,另一面是一尊佛像,还有些看不懂的梵语,猜测应该是些祝福之语。
更生疑惑地回头望望向日岳人。
向日岳人还是一惯的表情,一边帮她把玉牌放进去收好口,一边认真地说:“好好收着,这个是高僧在佛前开过光的,很灵的。”
“诶——”更生拿着福袋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向日岳人拍拍一脸懵懂的更生,“你邪气儿太盛,社会关系太复杂,拿这个正好压一压,辟辟邪。”说着,又摸摸她额头上的疤。
更生黑线,什么叫她邪气儿太盛?她又不是妖怪,这额上的无妄之灾还有他的一部分原因呢!还有什么是她社会关系太复杂?他是在暗示她和柳生比吕士吗?啧,小心眼,再复杂复杂得过他吗?不过瞄瞄小魔王的脸色,还是聪明地将这些话烂在肚里。
不管怎么说他家小魔王还是挺想着她的不是?心里还是甜蜜居多。
这样想着就开心地玩起新到手的玉牌了。
向日岳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坐回驾驶座,启动了引擎。
“去哪儿?”更生随口一问。
“上次在医院不是答应你等出了院带你去一个地方吗?我们今天就去那儿。”
“哦。”其实压根忘了这回事,更生的注意力还在玉牌上,由着向日岳人给她系上安全带。
车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