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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柳生比吕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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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依在屋顶恋恋不舍,这初夏的黄昏有一种暗香浮动的暧昧。柳生有些心不在焉,屋子里的人声渐渐远了,最终退出了他的世界。
数学竞赛初赛后,立海大参赛的六人中倒有四人进了决赛,可算是压倒性的胜利。四人中就包括了幸村和他,还有风鸟院重阳。与此同时,接踵而来的集训就更加繁重了。今天在学校结束将近两个小时的密集训练后,他们几个又自觉得聚到了幸村这边——倒不是有多看重这次比赛,只是习惯在做一件事情以前有完备的准备。
这是从小严谨的家庭教育使然。柳生家可算是律师世家,祖父、父亲都是法律界首屈一指的大律师,因此在他出生后,几乎毫无疑问的也将走上律师的道路,这倒少了许多人生规划的麻烦。只是有时候,也会感到寂寞,如果不做律师,他的人生会怎样呢?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他始终都是一个优秀严肃并且寡言少语的好学生。
关于幸村,算是从小的玩伴,在彼此的成长道路上见证对方的蜕变,他看着幸村幸村由一个沉默冰冷浑身带刺的孩童渐渐长成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有时候,也已看不透他和煦微笑下的言不由衷或是尖锐讽刺。面具带戴太久了,就很难摘下。
如果忽略幸村在风鸟院家的尴尬地位,他倒是非常喜欢风鸟院家的氛围。古老的木房梁,雕花木窗,亭台楼阁,以及那繁琐奢靡的生活习惯,一切都仿佛脱离了这个浮华的时代,处处显示那旧日闲散精致的时光。从这一点来说,风鸟院家的确了不起,一手挽住了时代巨轮,另一边却关起门来成就一个末世王朝。
他的那些朋友,也个个都是世家子弟,家世、相貌都是人尖里的人尖。也是十八九的年纪,青春躁动,最是爱玩,个个赶在潮流的前端。这个城市哪里新开了马场,哪里新开辟了高尔夫球场,哪里又有了新鲜玩意儿,必是第一批到场的,而他在其中却总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的,是身在心却没有着落的,这样使他看起来总有点寂寞。这寂寞却又是一种有底气的,知道热闹繁华终会过去,知道潮流是不必赶的,带着点看透世事的味道。
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风鸟院姐弟出现在他面前。
没错,在整个时代的年轻人都躁动不安的背景下,他们安闲知足的生活状态尤显得特别。
有时候,柳生不得不承认,他在风鸟院姐弟身上看到了一种旧日贵族的精气儿。
“怎么了?”幸村轻轻碰了碰发呆入神的柳生。
“没事。”柳生回过神,摇了摇头,抬眼环视了一下周围,一起参赛的神谷正蹙着眉头做数学老师今天讲的范例,而被他们硬拖来补习英语的网球部后辈切原赤也正痛苦地抓着脑袋订正一张英语卷子,至于另一位参赛队员——风鸟院重阳,显然心思也不在数学题目上了,微侧着头,竟望着窗外发呆。
柳生盯着他,竟不知不觉入了神,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是在桃花坞的时候,素净小脸不施粉黛,长发轻挽,齐眉额穗儿,一身古典雅致的布衣布裙,仿佛从仕女图中走下来,几乎让他不认识,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在自己心里被定义为草包的女孩其实有着美丽的资本。后来也和幸村去医院探望过她,也在风鸟院家偶尔遇到,不过是打个照面各分东西,直到今天在音乐教室——
他在她身上嗅到一种旧时代的静谧时光,她有这个时代的女孩身上少有的端庄。
但是,也——仅此而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有点烦,柳生对幸村说了声“我出去走走”,就站起来往外走。
幸村的房间正对着中庭,那片鸢尾花圃郁郁葱葱,沿着游廊,一路花木扶疏。柳生心里有事,也无心欣赏周围的景色,等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茶水间。一般厨房准备的宵食点心会先搁在这,瞅着时间再送到各房里去,也避免撞见尴尬的场面。
柳生正想回去,忽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如果将刚煮沸的热水直接浇到香花上进行浸泡,就会破坏花的香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前一天把煮沸的水晾凉,然后取夏天开放的有香无毒之花放在瓶中,冲入晾好的熟水,密封静置一夜。第二天,将瓶中已熏透了花香的冷熟水与刚煮好的热水兑在一起,作为最终入口的饮料。这就是古书上记载的香花熟水了。”声音不急不缓,很软,有一种贴着人心肺的柔软。
“诶——想不到这么复杂。我算是见识了,这高门大院的,这些个旧做派,真是想都想不来。”顿了顿,又说,“想不到你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你也是来这勤工俭学的?”
柳生微微皱了皱眉,往里瞧了一眼。
两个女孩子,年纪都不大。背对他的女孩穿粉色和服,栗子色的长发是松松地绑在一侧,只可以看见她双手高举着一把长嘴铜水壶,正往茶碗了注水。那一小截莲藕般白嫩的小臂在夕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和诱惑。沸水从壶嘴里倾出,注入茶碗,白腾腾的热气和一股清甜的香味在空气中漾开来。这不是风鸟院家的小公主又是谁?
更生冲好一碗,又将一个覆盖着的茶碗摘下,往里面注水,却并没有回答先前对面女孩的提问。
对面女孩圆脸杏目,二十出头的样子,并没有穿风鸟院家佣人统一的橘色条纹和服,此刻瞪着眼睛好奇地望着更生的动作,“这又是在做什么?”
“听过茉莉汤吗?在一只茶碗的碗底中心厚厚涂一层蜜,然后把茉莉花盛在另一只茶碗里,再将涂蜜的碗倒扣在这盛花的碗上,让茉莉花熏润碗底之蜜。半天之后,把蜜碗摘下,直接冲入热水,就会得到一碗香冽的甜饮——来,尝尝看。”更生将一碗已冲了茶水的茶碗推到女孩面前。
女孩将信将疑地啜了一小口,咂了咂舌,很是感慨地说:“其实当初要不是这里工资高,我还真不愿意上这儿来帮忙。路远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把人分个三六九等,什么小姐、少爷的,我是最看不惯这些的。不过到了以后,发现这里的人也还不错——对了,你到这儿比我久,见没见过这风鸟院上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那个主?”
面对女孩突然八卦起来的嘴脸,更生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睛。
女孩呵的笑了一声,自我调侃道:“来这里就这么几天,我算是亲身领悟了什么叫同人不同命。这位小姐,真真娇贵——床单要印度棉的,被套要缎面麻革人工缝的,吃食呢,要清淡滋补的,还不能让小祖宗尝出一点药味。就拿今天早上的花蒸酿来说,花了多少工夫食材的,结果还不是一口都没吃,倒便宜了我们。”
更生一直安静地听着,不时露出微笑,拈起瓷碟上的草饼来吃,倒像个合格的听众,如果不是静姨进来准备点心,发现了门外的柳生,也不知这样的场面要持续多久。
听见静姨在外面的唤声,更生回过头,正与柳生打了个照面,愣了一下,绽开一枚毫无城府的笑,这样没有心机的纯然笑容,倒让柳生有丁点的不自在,他朝她略微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阿暖小姐,你怎么在这儿?”静姨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桌旁的更生,刚才与她对坐谈话的女孩却早已站了起来。
“静姨——”更生甜甜地唤了一声,如果仔细辨认,可以发现里面带了谄媚的味道。尤其是看到静姨手里端着的刚从井里打捞上来的米酒罐。
静姨如何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将脸一板,“不行。阿暖小姐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可以喝酒?”
“静姨~~”更生小脸垮下来,可怜兮兮地望着静姨,“没有关系啦,我都已经好了。只喝一点点就好,真的只喝一点点,静姨——”
“不行,小姐你再怎么求也没用。”在这一点上,静姨倒是相当坚持。
“诶——”更生失望地耷拉下脑袋,哀怨地盯着静姨将米酒过滤,留下散发着竹叶清香的清酒。
“好了,别再愁眉苦脸了,等你伤好了自然就没人拦着你了。真是——没见过哪个大家小姐这样嗜酒的!”静姨看着更生的馋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表少爷他们该饿了,帮静姨一起把点心送过去吧。”
更生只好站起来,将糕点装进一个个各种花叶形状的细瓷碟中,再放进花梨木托盘,朝从静姨进来开始就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状态的女孩调皮地眨眨眼。
回到原来的房间,关于数学题目的讨论已经告一段落,只有切原赤也还在和英语试卷艰苦奋斗。柳生坐下,幸村就转过身来小声地问他:“去哪儿了?”
“没什么,随便走走。”他答。
幸村微笑,清亮的眼睛似乎能望穿一切,“比吕士,今天的你很浮躁。”
柳生笑笑,没有回答。屋子里有些暗的光线似乎成了他的保护色。
没过多久,静姨就送点心来了。切原赤也欢呼一声,就撒丫子朝点心奔去,一点客人的矜持都没有,大家也见怪不怪。
柳生正想起身,忽屋子里的光线又一暗,又进来一个人,却是刚刚在茶水间的更生。
她是来帮静姨送点心的。静静跪坐在地板上,上半身挺直,微拢着袖子,露出两截洁白光滑的小臂——起势、平举、缓放,一切都是无声的,却又是欲语还休的。随着她安闲沉稳的韵茶姿势,似乎连光影都随着她转动,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一圈荡漾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直到切原赤也的一声惊呼——
“啊,是你!”切原咋咋呼呼的声音响彻屋顶。
女孩疑惑地抬起头,看看用手指着自己的切原小海带,露出迷茫的表情。
“喂喂,你怎么会在这里?”完全忽略女孩表情的单细胞生物一下子窜到更生面前,直奔主题。
“呃?这个,请问——你是?——”更生为难地抓了抓脑袋,有点怕怕地看着这个大嗓门男孩。
“喂,你不是不记得我了吧?”小海带后知后觉地问,并且越想越有可能,额头的青筋也开始冒出来。
“呃,这个——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那个——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更生弱弱地问了一句——记性不好实在不是她的错啊。
切原看着这个一脸无辜的女孩,青筋如愿地噗噗爆出来——所以说他讨厌小孩子嘛。
“怎么,切原认识暖暖吗?”关键时刻,幸村精市这个主人总算开口了。
“不,完全不认识!”切原小海带将头一扭,这种完全孩子式的撒气让幸村失笑。
“诶?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更生还想申辩一下,却被切原很凶地吼回来了——“都说不认识了,我跟你从来没见过,哼!”
更生的嘴角抽了抽——为什么她要在这里哄小孩?为难地看看幸村,又看看扭着身子不理人的小海带——
好吧,貌似是她不对在先,噌噌噌爬到切原赤也身边,扯扯他的衣袖,“喂,对不起啦,我保证下次会记得你的。”
“哼!”
“喂,那个……”
“干嘛?”
“我是说,那,我们要不要重新认识一下——我先自我介绍,我叫风鸟院更生,你可以叫我阿暖,这是我的小名。喂——”
切原用眼角瞟了瞟更生可怜兮兮的脸,“算了算了——切原赤也。”他切原大爷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计较。
“诶?——”
“我说我叫切原赤也!”凶凶地强调一句,心里郁闷——所以说跟小孩子打交道就是麻烦。
“啊,小海君!”更生灵光一闪,终于记起了那么一号人物。
“喂喂,都说不要叫我小海君了啦!”
“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很可爱啊!”
“喂……”
……
众人黑线,已经完全忽视那两个不再用地球话交谈的俩小孩。叶重阳一偏头,一撇嘴,蹦出两个字,“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