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南楼令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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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吹起冗长的叹息，神月取下右边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雪野苍痍般的疤痕，随着岁月的流逝，疤痕已经变淡了很多，可还是让人不得不叹惋，就好像一幅江南美景图被泥浆溅染，生生破坏了这副上好的面相。他右眼的眼眶没有眼珠，只有半颗殷红的宝石，幽幽跳跃着慎人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这世上没有无条件的得到，也没有无条件的失去，我可以让未来像画卷一般展现在我眼前，但总要付出点东西，而我付出的，是我的寿命。”神月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笑了笑，目光放柔，收敛气息，“所以，谢谢你。到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当年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便身负重任，心脏都即将停止了跳动，是她出现，在利剑直穿大脑的最后一刻卷起漫天的风雨电闪雷鸣，让人误以为是天谴不道，他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他续命，然后这几十年来时光在他身上就好像是停止了流逝。
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死了。
“我可以帮你取下来。它不会拒绝我的。”
“不用了。”神月果断地拒绝，摸了摸早已冰冷的眼眶，那种难以忍受的触感又让他把手放了下来，“我想让他坐上皇位，这是无法改变的，犹豫不决会让一个人懦弱，停滞不前会让一个人动摇。”
碧衣姑娘静静看着他，透过玉佩反射着的清冷月光，青年的表情淡然而又决绝，她也仿佛回到了千万年前的光景，脑海中不断闪烁过往剪影，浮念的，镜音的，华夙的，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然后在天地轰塌万般流火中烟消云散，她忽然觉得，他跟他好像，而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每一寸纹理，皆是由他亲手所做。
是了，他身上有那么多他的灵，又怎么会不像。
她那么帮他，还不就是因为他们像。
她来找他，还不就是因为他们像。
月亮的轨迹终于对上镂空的玉佩，在黑夜中霎时间绽放出无比耀眼的光，团团光芒在荒凉的院子中肆意横行，将他们也吞噬其中。
碧衣姑娘以为，她在那么多年的寻找中，早就已经麻木了，可是看到他那张跟他有三分相像的脸，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颗心，那颗一看到他就会跳动的心脏。
她决定，不告诉他了。
玉可以替人挡灾辟邪，他的这块玉是上上的玉料，有充沛的灵气，甚至传说可以起死人，肉白骨，不过因被分离两半，大大降低了功效，即使是这样依旧留存着保平安的强大功能。
微生承安活到这个岁数，早就应该死了，如果不是依靠这块玉佩，怎么可能苟延残喘活了这么多年。
神月突感身体不适，用力咳嗽，干净的衣袖上出现了诡异的殷红，白光散开，玉佩真正合二为一，碧衣姑娘收回玉佩，然后佩戴给她怀抱中的婴儿。
碧衣姑娘不再说什么，任由自己的身躯被漫无边际的黑夜吞噬。
她今天来找是，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掐准地点，闲方居是月亮轨迹最准确的地方，在这里照射的月光最能让玉佩完美融合在一起，一个，就是想解开他多年的谜团。
当年微生承乐为何要心甘情愿赴死，就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按照她的性格也会拼死挣扎。为什么荆乌看到的种种过往皆是第三视角，而不是透过神月的眼睛去看。
因为当年的故事，不止有神封参与，还有她。
因为微生承乐一开始就瞒着他，自己分明不是命定的君王，分明不是上天选中的人，还要骗他辅佐自己，百密必有一疏，何况凡人轻易更改天机，一不留神就是步入万丈深渊。就跟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喜欢和尚的姑娘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结局只有一死。
那个地方，千百世以来都操控着人的生死，可是依旧有人飞蛾扑火一般想要打破。
神封应当也是一样，不知情的不可以而为之，下场跟知情没什么两样，微生承乐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引起多大的祸患，是她告诉微生承乐，神封轻易更改命局，下场可想而知，让她掂量自己的所作所为。微生承乐多次试探他的决心，然神封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后路，一心只想把她送往那个宝座。
微生承乐那时候想，就算她今生今世得不得那个位置，她还有来生来世，万世轮回，终有一天可以得偿所愿，而神封不能，一旦触动天罚，就不会再有转世。
那么，她的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
所以，她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五脏六腑被毒酒泡烂，四肢百骸都像被冰雪凝固了的痛苦，心脏却在燃烧。
碧衣姑娘边走边想，神月他多半是已经知道了，更改天命会让他万劫不复，甚至永生永世在地狱中煎熬。
婴儿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淡淡蹙起的眉毛宣泄着不满，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抱他抱得太紧了， 小心翼翼地松了松手，泛着青光的眸子里潋滟出无限的温柔。
“喂，你怕吗，你以前可是从来都不怕这些的哦。不要怕，有我在，千千万万年，都有我在。”
千千万万年，都有我在。
她望着熟睡的婴儿，眼底浮现的悲凉与柔情融合在一起，诡谲。
闲方居内，月白色长袍的青年迎着朔朔寒风，月光紧贴脸上，暗暗攥了攥拳头，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将军府内，水蓝色中长裙的姑娘双手托腮，衬着下巴在窗台上，眺望盈盈月光，离雕哥哥，我就要嫁给了你呀。
牢房中，面色苍白的六皇孙探索着出去的办法，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皇宫里，风烛残年的老皇帝仰望空洞的天空，喃喃着，来了，他就要来了。
而庭院里，紫檀色袍子在青石板上来回踱步，死命皱眉，企图再现流荒往事。
一轮明月幽幽地发着光，恒古不变的广寒宫延续着传说，不管世事如何变迁，它总不会变，冷漠地看着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街道上挂满了红绸，城内百姓啧啧称奇，一个是凤子龙孙，一个是将军之女，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地配佳音。
城内百姓们高谈阔论着这一段旷世奇缘，说是姬将军女儿同当今十六皇孙一见钟情，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凤冠霞帔的女子放下布幔，看着镜子里面红妆的自己，肤如凝脂，手如楺荑，端的是倾国倾城的模样，情不自禁轻轻勾了勾唇，眼睛都噙着笑意。
嫁娶的每一步都按照步骤来，姬芙想，她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嫁给他了。
虽然她也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干脆爽快地同意让她嫁给微生离雕，她甚至都不知道父亲会不会让她继续和他来往，万万没想想到的是，他不仅同意了，还大张旗鼓地筹备婚事，他们成亲的 事仅仅几天就传遍了都城，就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以他们为蓝本写了许多的话本子，话本子的 具体内容她没有听，不过，听下人们说，编造得也很是动人呢。
姬芙渐渐抚上自己娇媚的容颜，经过梳妆打扮，一原本清秀稚嫩的脸也有几分成熟妩媚，她想， 她一定要把她最美的一面展现给他看。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着：“一个女子，谁会不想嫁给自己最爱的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自己最爱的人，不一定是最爱自己的人。”
一道沧桑雄浑的嗓音在闺阁中突兀地响起，姬芙因为出身在武将之家，反应极快，几乎是在下一刻就要捏起梳妆台上的簪子刺向说话的人，却在看到来人后，被震惊到。
“叔伯。”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荣王。
姬家跟微生皇室其实没有亲缘关系，只是因为许多年前姬宗亦，也就是她的爷爷，跟微生承安是莫逆之交，所以按照辈分，她还是得叫他一声叔伯。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场合，这种时间，他会出现在这里。
微生幽谷看着少女警惕的眼神，毫不顾忌地走了上去摸她的头，姬芙本能地闪开，中年人也没有丝毫不悦，历经多年的权力斗争已经可以让他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
“都长到要嫁人的年纪了。”
姬芙不觉得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个好现象，俗话说夜长梦多，不等他说出来因就下逐客令：“今天是晚辈成亲的日子，叔伯若有请帖，去宴席便可，寒舍自然会有人招待。”
微生幽谷也没那么多精力跟她废话，失去了秦复这一得力助手已经让他伤了元气，要不是自己撇清得快，当时要是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可能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刚才听到，芙儿说嫁给自己最爱的人，是最幸福的事，可是，你真的确定他爱你吗？”
姬芙瞳孔收缩。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南楼令 【二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