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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菩萨蛮【二】 ...

  •   “我爹,我娘,我的哥哥……”
      她还是哭了出来,女童用力嘶吼着,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全身上下钻心地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痛,她连在痛苦中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和尚蹲了下来,依旧淡漠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她稚嫩的肩。
      黎沙泫然泪下,靠上他的肩膀,泪水一点点打湿他的袈裟。
      “和尚,我也没有家了……”
      全府上下一百六十多口人,皆惨死于毫无征兆的一场大火,火势烧了两天,第二天夜晚才逐渐歇下。街坊邻居都在传,好在黎家小姐跑出去晚回来了,否则她定然也会香消玉殒在这大火之中,人人都道她黎沙幸运至极,她本人两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像是魔怔。
      对于这场飞来横祸,官府已经着手在调查了,线索仍旧模糊,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这是起凶杀,可战场没有留下半分痕迹,这起案子,也是令衙役们非常恼火。
      她牵住和尚的一双大手,环顾四周,到处是漆黑的一片。
      万事万物,眨眼之间竟都已成灰。
      她赤红着双目,甩开和尚的手,用力地扒开灰烬,企图寻找到什么。
      “我记得,这个位置是我娘绣花时经常坐的地方,我走的时候她还在绣花……怎么没有,怎么没有呢!?一定会有的……还有那里,三哥在那里练剑,他平常都是要练到傍晚的……”
      和尚的双眸犹如枯井,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和尚抓住她的手,黎沙愕然抬头,和尚也看着她,他轻轻地扶她起来:“走吧。”
      黎沙颤颤巍巍地起身,和尚说的话仿佛是有一种魔力,安抚她濒临绝望的心。大概是真的哭累了,又或许是两天没有合眼,身子有些吃不消,她渐渐睡了过去,和尚不说话,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背上,小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尚背着她,行走在渺茫天地之间。
      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和尚双眸宛如一潭镇静千年的幽水,忽然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惊堂木再次拍下,将众人自幻境拉回现实。花白胡子讲得绘声绘色,仿佛真有其事。茶馆响起一片喝好之声,许多人巴掌都拍红了,听到动情之处,还装模作样地擦擦眼泪,以表自己确然是个性情中人。
      花白胡子咧嘴一笑,高深莫测道了最后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
      听说书的自然知道这是在吊人胃口,也不央他再讲一回,花白胡子挥了挥手,容光焕发:“各位客官继续聊着,小老儿这厢告辞了。”
      台下议论纷纷,有道是黎家小女尚且年幼,失了父母实在可怜,有道是和尚挡她两次,背后定有故事,这和尚八成也不简单,又有道是和尚无缘无故对一个丫头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出家人,铁定是心思不纯,瞧上了黎小姐的美貌。
      青榆洲,落桑城,浮屠馆。
      台阶前磕瓜子的厨师十分赞同后者,絮絮叨叨地脑补接下来的情节:“黎小姐貌美如花,又无家可归,当下真是脆弱的时候,虽说是个小姑娘,但日后保不齐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上上佳人,那和尚要是有这个歹心,黎小姐为人善良,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能。”语毕吐出瓜子壳,啧啧两声,一脸惋惜。
      套着粗布麻衫少年也搬了个板凳,伸手抓了一把大娘手里的瓜子,同作惋惜的神色,一手磕着瓜子:“大叔,虽然我也觉得老漂亮的姑娘遭和尚的毒手是有些划不来,但他毕竟是个和尚啊,上头有佛祖盯着,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说着朝身后的碧衣姑娘递去一个眼神,“你说是吧,小婳。”
      碧衣姑娘懒洋洋地将放在脸上遮太阳的团扇拿下,整个身子都靠在躺椅上,眼神慵懒。一旁摇篮中的婴儿差不多也是以同样的姿势,若不是因为晓得碧衣姑娘一直待字闺中,恐怕这来来往往的人都以为那是她儿子。碧衣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哪儿来那么多破事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些我是怎么教你的?”
      少年正打算扼腕叹息的一席话被生生吞进肚子里,不愧是自家老板娘,说话就是这么不同寻常。
      那团扇后方的一张脸,眉如远黛,眼波潋滟,精致的面容一笔一划细细勾勒,仿佛是人世间最完美的作品。
      少年默默转身,哪怕老板娘长了一张毫无瑕疵绝代风华的脸,仍旧改不了损他的毛病。他同厨师互看一眼,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聊城中的八卦事儿。
      厨师神秘兮兮同他道,前几日落桑城来了个异乡人,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一身大黑衣裳,看起来非富即贵,最要命的是,他长了一张帅到炸天的脸,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看到了都羞得不得了。
      厨师的描述很质朴,少年再傻也听得出那劳什子异乡人有多英俊潇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下意识地朝碧衣姑娘问道:“小婳,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碧衣姑娘懒洋洋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躺了回去,诚恳道:“我没见过那个人,不过他应该比你好看。”
      少年恨铁不成钢一把夺去她的团扇,碧衣姑娘淡淡的一个眼神看得他心里发麻,少年怂了,双手再将扇子递上。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少年恨恨地想,怨念虽有,却真不敢忤逆半分。
      团扇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那张白皙的脸,风掠长空,飒飒作响,梨花瓣徐徐飘下,落入碧衣姑娘的衣裙,好似一幅绝美的画卷。那人缓缓睁开眸子,双眸泛着淡淡的青光,眸中似有无尽沧桑。
      这落桑城啊,沉寂了这么久,多半是要热闹了。

      黎沙。
      黎沙。
      她好像是在梦中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好像是爹,又好像是娘,三个哥哥的影子朦朦胧胧,她似乎是真的分不清了,眼前一堆影子是真是假,她跌跌撞撞地去抓,猛地扑向了一场骤然出现的大火。
      她霍然惊醒,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脑子昏昏沉沉的,她瞄向眼角处,火红的颜色映入眼帘,她浑浑噩噩地以为那又是火,惊地往里靠了靠。耳畔浮现低沉沙哑的嗓音,让她莫名心安。她寻着声音望,那人披红艳艳的袈裟,俊朗不凡,倒真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和尚拿着一串念珠,静静地低头看着她。
      他方才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
      黎沙反应过来后,委屈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游走。
      和尚摸了摸她的脑袋,闭上眼睛,颂着她听不懂的佛经。
      “如是我闻,一切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和尚轻轻吟诵《地藏经》,黎沙倦意点点泛上心头,合上眼睛,睫毛如蝶翼煽动。
      又有金光浮现在眼眶,和尚起身,循着金光向外走,一步一步,踏上征途。

      “听说你救了个丫头。”
      树上的玄衣青年懒懒开口,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眸满是戏谑。
      树下的和尚敲打着木鱼,眼前尸体逐渐不动。又是一道魂魄渡化,化作白烟腾腾升起。玄衣青年翻了个身,衣带自树枝垂下,随风而动。
      青年音色低沉动听,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又斜斜地瞄了他一眼:“你若是让她同黎家一起烧死应当会省去许多麻烦,现在留她在身边只是个累赘。你……该不会是动心了?”他哈哈大笑,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落,铺在树下和尚艳红的佛衣上,“她才七八岁,哈哈哈,你真是未雨绸缪啊!”
      木鱼声终于稀稀落落,然后停下。
      “出家人五戒之三,不邪淫戒谓……”
      “行了行了,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我难受。”玄衣青年从树上坐起,撑着脑袋打断了他,微微眯眼,“所谓男欢女爱并非邪淫,戒律只道不欺他妻,不辱良妇,你们情投意合,何来犯戒,又何来不超生?”
      和尚没有接话,也没有抬头看他,兀自收了木鱼,木椎往那面上再是轻轻一敲,清脆的声音响彻山谷,木鱼同椎齐齐消失,似乎湮灭在一团佛光之中。和尚亦缓不踏行,不疾不徐,一袭红色佛衣摇曳在风中。
      青年露出桀骜不驯的笑,臭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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