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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菩萨蛮 【十七】 ...

  •   “你过来,这个东西让你把一切都忘了,我替你解开。”阿烈想躲开,却惊恐地发现在和尚的注视下,这样的目光根本无法抗拒,和尚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佛光大盛。
      阿烈觉得脑袋有点疼,总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出来,又破不出来,她想推开和尚,一股无形的引力硬生生地逼着她。
      瘟疫……
      人肉……
      魔都……
      河烬……
      “阿烈!”
      一道惊呼响起,阿烈身子被人突然拽开,脑海中的的金光一闪而逝,她反应过来后已经被人带到一旁,少年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你想起什么来了没有?”
      看到少年的出现,她也是吃了一惊,然后摇摇头:“本来是想起来的了,又忘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把她护在身后。和尚中途被人打断,眉目间染上了愠意,袈裟带了一阵风,颇有气势地起来:“你干什么?”
      “我……我……”少年有些手足无措,说话也语无伦次,阿烈欣慰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面对和尚说不出话来,少年眼一闭,心一横,豁出去了!
      “花和……不是,大师,她不是你要找的黎沙!”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
      和尚怔了怔,立马怒斥:“你胡说什么!”
      少年深吸一口气,早就听厨师说过这世间的人只要是陷入了情这个字里就难以脱身,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反正跟和尚是没办法解释清楚了,除非老板娘出马,这和尚还真有在人间翻天覆地的本事。
      少年偷偷摸摸看了一眼阿烈,阿烈点点头,心神领会。
      “跑!”
      他别的功夫不会,逃跑的本领可是一等一的,想当初无家可归的日子到处被人追着跑,要不是跑得快,现在坟头草都两丈高了。
      和尚又哪里会放过她,吟唱咒语,周遭升腾起游丝般的光线,丝丝缕缕迅速汇聚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光罩,总而言之场面十分炫酷,因着是少年带着她跑,没怎么注意晃荡撞上光罩,没差点撞出脑震荡来。
      完了完了,我惊鸿的一世英名,居然会栽到一个和尚手上……
      阿烈被困在一团佛光中,本来是想指望少年,她又看了看少年,分明是一副等死的模样,心下一横,抽出背上的剑,剑锋所指之初,和尚站在小溪旁:“你,你别过来,我其实很厉害的……”
      和尚却当真没有过去,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仿佛天地都没有声音,风掠长空,掠起他的袈裟,掠起她的头发。
      旁边的小溪涓涓流水的声音越发清晰,每一片落叶,每一朵花来,都清晰地映在他的眼里。
      可他的眼里,覆盖上了无限蔓延的……悲凉。
      为什么?
      和尚似乎在问。
      阿烈怔怔地往后退,直到也撞上光罩,手里的一把剑轰然落地。
      为什么?她想不起来,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知道她的事,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师父经常给她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可很多东西她一睡醒就忘了,她一路上遇到的妖怪,好像有很多都认识她,他们不朝她出手,有的还对她笑,她总很熟悉,直到师父过来将他们一剑斩杀。
      他们的血,沾在身上。
      先是那个那个玄衣青年,再是这个和尚。
      很多老人都对她很亲切,他们会说“姑娘,你又来了啊”,他们还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后来他们都老死了,而她还是这么年轻。他们似乎什么都知道,而她忘却了一切。
      阿烈惊恐地发现,她的记忆里突然多出了很多东西,漫漫百多年,她总是忘记,她记起有这个中年妇人抱着孩子,惊讶地拉住她的手说,黎沙,我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变?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个人牵着她的手给她讲故事,她问,你是谁?
      她究竟经历过些什么?
      记得。
      忘了。
      统统都忘了。
      阿烈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看不清东西,天地一片摇晃,她只听见了和尚沙哑的声音,历经了无数的沧海桑田。
      “黎沙……”

      落桑城,浮屠馆。
      碧衣姑娘抱着孩子,懒洋洋地在躺椅上晒太阳,一幅桃花图团扇遮住了精美的容颜。那个孩子还是那样,不见其长大,不见其进食,不见其醒来,亦不见其死去。
      一道人影走过来,看了一眼躺椅上假寐的女子,一把拿走团扇,女子睁开眼睛,看到来人后,反是平静了下来。
      “怎么来这里了?”
      那人影,赫然是南柯馆里讲话讲到一半,被咒会掉舌头的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心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来了吗演什么演,装模作样地抚了抚长须,遥望天际,配合她把戏唱下去:“那个地方待久了也觉得闷,下来走一遭也不错。”
      碧衣姑娘一把抢回团扇,讽刺一声:“您老可真行,现在才觉得闷。”
      白胡子老头自认为习惯了她的牙尖嘴利,此时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稳住了心神,自动忽略她怀里的孩子,又同她道:“听说你好像遇到了麻烦。”
      “听说”“好像”而词,大大削弱了这话的真实性,碧衣姑娘漫不经心地搏他的面子:“岂止是听说,应当是亲眼所见吧。”白胡子老头被打了脸,面色有些尴尬,她斜睨了一眼,这才慢悠悠地续道,“封住她的记忆我费了不少工夫,解了这几道封印,你应当也不是那么轻松就完成了的。”
      他讪笑一声,音色是年轻人的温润动听:“果然还是瞒不住你。”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个也来了,不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目光忽然也变得缥缈:“这一场笑话闹了太久,你等得起,我等不起。”
      碧衣姑娘一言不发。

      河烬看见不远处一道白芒直冲天际,撇下赤央自己也化作一道黑雾敛去。赤央起身,剑气凛然,佛珠同样犹如猎人一般蓄势待发。
      和尚一步一步地走进,神情尽是凄哀,她上一次要走,这一次也要走。他是和尚,他要四大皆空,要六根清净,要救济天下……唯独没有自己。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唯有这四苦最叫人疼得要命。
      什么情不为因果,什么缘注定生死,他现在是缘,不是无量。他们总叫他放下,当他两手空空,已没有放下的东西,还要叫他放下,他要放的,是他自己。
      命定之灵,横祸之灵,他忽然明白了,他们就是要铲除这个世界上他所有了羁绊,而他最后要渡的——是他自己。
      所谓渡魂,是要他敛去一个人所有的情谊,爱情,亲情,友情,让他们变成一具躯壳,空有大脑,却没有灵魂。
      “我只要你想起前半生,前半生就好……”
      阿烈还是紧紧地抱住脑袋,前生今世的一切都疯狂地涌入脑海,只是,她庞大的记忆中,没有他。
      天空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和尚哈哈大笑,癫狂一般:“什么成佛,什么放下,我潜心修道五百年,整整五百年,原来求的不过是一个空!”
      少年早就被吓摊了,一个劲儿地说:“疯了,这和尚真的疯了,果然疯了!”
      那道光罩早不知什么时候被破掉了,地上连碎片也没有,少年此时只觉得百转千回了这么多年的故事终于有了落幕。
      他还是在叫:“黎沙……”
      他仿佛要落下泪来。
      阿烈喃喃地说:“可我不是黎沙,我不是……”
      河烬乍然现身,一把扣住他,眼睛猩红:“你疯了!”
      这一场闹剧,终于沸沸扬扬地开始了。
      和尚的佛珠从远处迅速飞了过来,正要同河烬开打,周遭骤然安静了下来,没有风声,没有雷声,一切静止,时光凝固。和尚发现河烬没有动了,阿烈也没有动了,同样没有动的,还有半路赶来的赤央。唯独那个少年,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一袭精致的碧色衣裙,花纹复杂环绕,芬芳清雅的木香,弥漫在空中。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碧衣姑娘说:“告诉他。”
      少年又是一愣,不敢置信:“你在开玩笑吗?”
      他叹了一口气,掏出一颗通体晶莹,闪耀粉色光泽的珠子,默念几句,那珠子发出滔天的光芒,把所有的人吞噬进了黑暗,少年想,这场幻境,终究还是出来了。
      “我帮你救他,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说这话的,是河烬,和尚一眼就看见了他旁边的黎沙,她的脸色很是苍白,病恹恹的颜色,还有泪水,她在哭,无声的哭泣。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鼓起勇气去擦拭她的泪水,和尚想,这一次,他可不能再像上一次那么懦弱了。
      可他的手却从她的脸庞穿过。他再去触碰,发现根本触碰不到。
      她看着她眼前的一滩肉,都不能够用肉来形容了,扭曲得不成样子,只是血污。
      黎沙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扑在血污旁边,泫然泪下。
      只是她还能感受那团肉没有死,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她跟河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她笑着说当时就以为自己什么都没了。
      河烬走上前,对她说:“你知道吗,你们不能在一起,他生来就注定成佛,这一路上阻碍太多,而你是最大的一个。”
      黎沙有些麻木:“我答应你,你帮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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