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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菩萨蛮 【十六】 ...

  •   河烬把那枚胎儿放到她肚子的那天开始,胎儿就在不断掠夺她体内的灵。黎沙想,她对和尚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他肯定很难过,她自己都觉得难过,每次一想到和尚伤心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掉眼泪。为什么啊?先是营造幸福的假象,然后亲手把它摧毁,酿造一个悲剧,催人泪下。她央求他织了一场幻境,幻境里让他看见他想看的东西,他看见了她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无比幸福又无比惨烈地过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她也看过那个幻境,她如愿以偿地穿上了嫁衣,细细地描眉,穿上精致的嫁衣,她想,这个颜色跟和尚的袈裟一定很配。
      十年后,她终于支撑不住,而那个时候胎儿也要出世了,四面八方的灵全都往她这里汇聚,包括她自己的。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老去,胎儿出世,她也一点点的散去,先是化成白骨,然后白骨都化成了粉末,微风轻轻一吹,粉末也没有了。
      似乎真的是往事随风,她的爱,她的悔,她的遗憾,她的美梦,都随着风没有了。
      都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黎沙了。
      和尚不会再忧心他的命定之灵,佛界的佛也不必再费尽心思地让她惨死,黎沙意识逐渐模糊, 她想,这样很好。
      除了她,不论是无量,白蘅,还是河烬,他们都有着最完美,最完美的结局。
      “你在看什么?”
      “你又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你见过和尚?”
      “我见过你。”
      ……
      就这样吧。
      他们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再也遇不到了。
      白蘅重生,云海翻腾,风云变色,她承了她的样貌,承了她的气息。河烬满脸的胡茬,邋遢得不成样子,只是紧紧地抱着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泪水夺眶而出,疯了一般,喃喃道:“来了啊,来了啊,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阿蘅……”
      他是魔君,拥有漫长的生命和无限的时间,只是这十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血。
      回忆从思绪中抽离,碧衣姑娘将脸贴在瑞树的树干上,只是粗糙,又无比冰冷的树皮。
      “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还好有你,千千万万年,我所见证的一切,你都替我记着。”
      瑞树的每一寸纹理,每一枝花朵,深入地底的根,触手摸天的叶,都储存着她千万年来所有的记忆。
      我会让你重新活过来,让你们都重新活过来,我们所承受的所有冤屈,所有苦难,所有罪恶,用他们的血,一点一点,全部洗干净。
      她闭上了眼睛。

      赤央与白蘅是并蒂莲,同根而生,心有灵犀,预感到她出事后,跋山涉水地到处找她,赤央极其害怕她出了不可逆转的事,几乎把稍微有一点能找到她气息的地方都找遍了。
      河烬带着她到处躲,到他们每躲一处,赤央后脚就找了上来,白蘅还小,好在是吞吐的灵,所以不用像凡人那样要吃奶,然后才会慢慢地学会一日三餐,但她仍旧是嗜睡,两岁之前一天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觉,其实这对玄衣青年来说还是好事,他带着她跑也没什么大问题。
      河烬那时候很弱,当初凝聚白蘅的灵的时候就受了重伤,十年这么短的时间远远不能愈合,更何况他还力战了一场妖邪,身子总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如果不是魔都里剩几只小魔修为稍高一点,说不准白蘅刚出生就被抢走了。
      他知道赤央是她的姐姐,但他就是不想给,如果给了她,她这辈子都不会在把她让给他了吧。白蘅的记忆总是很模糊,她几乎快要认不得他了,用小奶音问他:“你是谁?”
      碧衣姑娘救她的时候说过,重新聚灵,本来就存在一定风险,损害了记忆也是正常的,不过随着她慢慢长大,以后就会记起来的。
      但他们还是没能躲过。
      白蘅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勉强辨认出他是谁了,他一遍一遍耐心地帮她梳理记忆,那个时候赤央突然闯了进来,孤身一人,拎着一把剑,面露凶光。她身后的魔死的死伤的伤,身上团了一层厚厚的煞气,然白蘅只一眼就认出了她,惊叫一声:“姐姐!”
      河烬重伤未愈,同她争抢白蘅,差点被赤央打死,要不是碧衣姑娘在千钧一发现身,他可能就真的被打死了。
      碧衣姑娘淡淡看了赤央一眼,她没说什么,也不再打他,抱着白蘅,化作一道白光敛去。
      碧衣姑娘好不容易才帮他护住了心脉,他算是捡回来了一条命,河烬心生感激,问她为什么要救他,他这回可再没有什么换的了。其实碧衣姑娘没有那么多的人情味,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若是让他在这个时候死了,那他身上的灵必然是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有用,她就等同是做了一桩赔本的买卖,所以才出手相救。他可不管她的理由是什么,只要是能活下来就好了。
      赤央很有本事,将他打得灵脉具碎,若是不好生养伤,他是真的活不了。碧衣姑娘劝他,只要是她能活着就好了,不必大费周章一定要在一起。他实在不懂她的意思,只当她的老糊涂了。
      不过是爱一个人,为什么就要肝肠寸断。
      而赤央,生生剔下自己的一颗莲子,化作一枚暗红色的钿,长年累月地贴在白蘅的额头上,这样,她才不会想起来,想起那些荒唐事。而她自己也因为少了一颗莲子,不得不杀妖捕灵,延续生命。
      她其实可以回到十一连脉山,那里有更加充沛的仙泽,她还可以慢慢修炼,等个千八百年就可以升入神界。但她妹妹不可以,白蘅褪去了半神之躯,现在只是一只妖。
      她自己并不晓得自己是一只妖,也不晓得自己是谁。
      赤央把她收作自己的徒弟,告诉她,你叫阿烈,我的你的师父,我在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父母就已经死了。
      赤央每隔十年就会在她脑海中施加一层封印,封印这十年之间的种种。然,她失了十一连脉山的庇护,自身能力也很有限,这一百多年来,她也开始收纳了妖灵,阿烈的封印渐渐受到削弱,属于她的气息,记忆,还是别的什么,都随着封印的缝隙溢了出来。
      青榆洲,落桑城,浮屠馆,铺中的女子可知天地阴阳,算过去未来,通晓生死之法。她同那铺中的碧衣姑娘作了个交易,要她重新封印住阿烈的记忆,过往的种种,碧衣姑娘答应了,于是她生生剥离下自己的一片花瓣。
      折千年寿命。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赤央微笑着看着她:“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妹妹。”

      青榆洲,落桑城。
      “黎沙,我错过了上一次,这次,不会再错了。”
      和尚紧紧地抱着她,和尚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她觉得很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和尚又不像是说谎,温度也传给了她,他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阿烈有点不忍心,还是推开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无情,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是不是认错了,我真的不认识你。”
      “不会的。”和尚摇摇头,用坚定的目光看着她,“你是不是喝了孟婆汤?那个汤里有药,会融化你所有的记忆。”阿烈睁大了眼睛,满是困惑地瞧着他,和尚的目光太锐利,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有些害怕,阿烈本能地想躲,和尚又把手放在她手上,这让她莫名心安,他说:“你不要怕,就算忘了也没关系,我慢慢讲给你听,回忆不起来也没关系,过去不重要了。”
      可是我是真的不认识你啊!阿烈快要哭了,“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我师父……”
      “什么师父?”和尚反问,忽然想起那个跟他过招的女子,因着是出家人不能杀生,所以他一直是以防为首,并没有伤她,他的佛珠还在那里。和尚说:“她是半神半妖,不是你师父。”
      这下她可就怒了,从小到大师父对她最好,什么好的都让给她,她被人欺负了也都是师父给她出的气,师父在她心里就像是神灵一样,容不得别人半分污蔑。阿烈甩下他的袈裟,露出湿漉漉的衣裳,她也不怕生病了,冷着一张脸起身:“臭和尚,我才不相信你,我刚从一个怪人那里逃了出来又被你掳走,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你们肯定是一伙的,等我找到师父了再找你们算账!”
      她说着就要走,和尚眼疾手快立马拦住了她,目光急切而又灼热:“你不要走,我不说她坏话就是了,以前的事你不听也可以,可是我等了你一百多年了,一边等一边找……”
      她额头上的红钿闪过一道光,和尚想要去摸摸红钿,阿烈一摇头躲开了。
      原来是这样。和尚看着红钿,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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