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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残根宿梦 ...

  •    待颐晋王回殿,主殿内已是歌舞升平,一派君臣同乐之景。恍然之间便令他如临盛世。虽四下热闹至极,但臣说臣论,妃食妃膳,无人有暇顾及颐晋王。颐晋王此刻面上并无喜怒之色,他亦无心与席中何人攀谈,便归了座。

      食食无可咽,著自不曾拾。他便惟有寂然独坐。

      反是玉樽内清酒独独视他。这瑶光之湛湛,目光之虚明,所映为何尚未可知。而于他出神一瞬,彼湖之中便起漪纹,揉碎目影,揉碎绮梦,终将不合秋节的芳心亦碾为齑粉。颐晋王陡回过神,方知樽中所倒映之物,原不是朽骨所化之身,原不是下界罪业之果。
      影已久逝,虚诞焉存?

      一如稚儿夭亡之绝瞥,目影弥留之际所含悲悯,到底入他心底。目似含珠,珠为朱泪。此者所遗一二,不过是他原本的双目罢了。

      太后之声由远及近,似其人一般,威里不失柔媚,丽中不乏端坐。

      细雪簌簌覆上瓦檐,天地一白,河山共色。京地冬日颇寒,却也颇为壮观。一方端砚上墨已成冰,毫头犹颤。窗外是傲华悄绽,冷香萦院,愈远处则是孩提共乐,笑语隔墙。他往窗边靠去,欲听得这仅于他遐想中的场面。然而有墙作堵,存窗以隔,其声之远无以闻,其人之迢不可窥。但时年四五的人总该有些顽闹之心的罢?固有仍是无用,他终归不与他人相类。他所熟稔的、所知晓的,只有所处这书房罢了。――早抛稚童之念,何故无益?他便如是安慰自己道,之后无言发笑。

      方想着,推门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首一望,切以抬笔,作势便往案上铺的宣纸上写字。“絷迹,”进门之人上前便替他放下了毫管,裹住他双手,笑问,“告诉母后,母后不在之时,你爹爹可曾来过?”此人系皇后,即为他的生母。他感皇后柔荑如脂,驱寒渡暖,却还是 止不住打颤。待他稳了稳心神,方垂首答道:“自是不曾。”皇后听了无诧亦无怒,但作盈盈一笑:“絷迹,休要怪你爹爹。他近来太忙,又兼龙体欠安,便难免与我二人疏离了些。”他便抬起头来,入目见着他的母后笑如闺中少女,妍态纵生,如使花枝乱颤,又将目光移去,转视她发上步摇。然则流苏作响,珠石相击,他望见此物摇摇欲坠,心内又是一凉。“絷迹,胡想不得。”皇后仍是笑着,拂了拂他的头,声气渐弱。他亦同笑了。他欺她只缘不忍,却何尝不知她素有欺瞒?此乃中宫,而非冷宫。殷雷时而有之,只是过门不幸。他自然有心有耳亦有目的。――如此。他此时固然知晓她眼内含笑如斯不过是虚像罢了。倘若无心说破,这双眼,定会成为五月江南。

      宴至三更方歇。诸位臣子陆续归家,后宫眷属们亦回宫补膳。将宴上层层逢迎剥落,叙着些风言风语。

      “平素听闻颐晋王生得俊俏,不想今儿从帘后窥见何止俊俏?天人般的人岂知京中哪位有福分共枕一眠?”皇后席上身旁带的一个婢子还宫后正眉飞色舞与众多宫人侃道今日见闻。

      众人听了,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然有好事者忽而讽刺道:“总归不是与你,何必秀今日所见呢?”霎时众人心中不平自己也没见到,皆沸腾了,交头接耳含有愤懑,含有妒忌。

      今下皇后身侧主事婢子闻庭外喧嚣,便走了出来。她听几个宫人口中言语,顿气打一处来,训斥道:“放肆!如今越发娇纵了?连王孙贵眷亦不放过,这中宫怕是闲人养多急需清扫门户了么?你们听清罢:不是你们应去窥探的便休去惹事!”

      众人吓得噤声,俱跪下磕头不迭,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姊姊饶奴婢一命。”

      那人道:“每人杖责二十。永无下次。”

      众人血色俱失,再磕头道:“谢姊姊宽宥。”顷刻饮泣一片,散去领罚了。

      那人见着无趣,回身就寝。

      ……

      府内众人皆不解何故,平日里极少沾酒的颐晋王此次宴罢归府竟已是大醉之态,不省人事。内侍徒奕便扶了他回房,替他更了番衣便福身退了出去。
      大约是风不隔墙,府内贵妾琼琚不几时就闻知此事。更不几时,她即赶往颐晋王房内去。徒奕已去,而众内侍也不易获这一刻闲,已尽数散去。故而琼琚此次得以入室倒也颇为容易,不曾多受半分阻。

      她入府已达半岁之久,从未宣宠,彼时想着竟得以入颐晋王房中,便不免兴奋起来,满面皆是女儿羞色。 王府妾室仅她一人,然而她却沦为府内诸人的茶间饭余。

      且说她推门而入之时,颐晋王便似闻声坐起。琼琚本不意他会如此动作,一霎只与他相视,又不免生了丝微惧。

      琼琚心急,一面向他走近一面又忖度着该如何应对,以至于她能暂留于此。颐晋王忽而对她笑道:“秋深风露之重,卿卿罗衫之薄。卿卿不畏此节寒凉如许,缘何到此?”

      素日内便仅是半句笑语,琼琚也不见他是愿赠予她的。此刻见他慷慨如此,待己如此,便兀自愣了半日。

      颐晋王道:“过来罢。”

      她又呆了一瞬,便欣喜若狂往他榻前去。

      人道醉语不可信,酒后皆胡言。但她心里却明白,无论是非醉语,是非胡言,于她已无轻重之分。她若得了这今夜月色,便已知足。

      琼琚脸颊涨红,一时羞得不敢对上塌上人直直凝视自己的目光,只手缠着几缕青丝把玩,目光垂地。

      颐晋王见状不语,望她怀羞之态半晌,方开口一笑,道:“那便是了。孤素知卿爱孤若惜己。”

      “看孤不是等闲之事么?”他笑意愈深,仿佛日融料峭,风过梢头,“卿卿这对妙目为何不愿渡孤?” 随后一顿,又冷笑道:“分明只用看着孤就好。”

      说毕又不及琼琚一一答话,便拉了她坐于自己怀中,抚上她眉头,转而温色道:“世人谓是张敞风流。然而孤却常常不以为此。闺中之事亦诚如兆尹所言,乐甚画眉者不寡。不过,”

      “孤倒想改日一试这描画春山之乐。卿卿应否?”

      琼琚方得答话之机,只定定看着他:“王爷……”

      颐晋王笑道:“莫要唤什么王爷。这些生隙称号卿唤不得。卿卿直唤梓卿即可。”

      琼琚听后愕然。莫说颐晋王之字无人可唤,便连颐晋王的名她亦未闻何人唤过。 虽是颐晋王醉酒未醒,琼琚却仍因他突来之温柔心生疑虑,遂度量一阵方开口:“郞为日月,昭辉遮妾。妾不过是一株道旁蒲柳,哪里又能罔视礼制,不顾尊号?妾并无万胆,惟觉唤王爷最宜。”

      榻上之人闻罢,抚眉之手便停于半空。一阵静默后才强笑起来:“卿卿先前不愿视孤,孤且不说。卿现今疏离如此又是何故?反是卿吾二人已如生人。到底是卿眼不知察色,卿唇反而过巧。打着珠玑语,实作远离言。我便想着,卿既已欲遁逃,不若我二人就此陌路罢。”

      说着便用力掐住了琼琚脖颈。

      细颈不耐强力,琼琚面色转红,挣扎着亦说不出半句话来。一时咳个不休,才渐出残碎半言:“不……曾。”

      他但笑着看向她道:“个个皆欺我,卿卿亦如是。 ”

      琼琚方感酒非好物,便也不再挣扎,索性将双目一阖,只待下世来临。然而自她一闭,她颈上的手便缩了回去。琼琚此时忽然得气,喘了个不止,半日后才歇咳启目。却只见颐晋王视己良久,面上亦是茫然若失之色。不知是什么缘由,她对他这失意之态不禁害怕起来。便兀自起身,一面咳着一面去往外间。

      待得她倒了盏茶,坐饮一口稳住心神后,颐晋王便披了件外袍自里间走出。颐晋王看到琼琚眼角犹有湿迹,颈上尚存红印,便先道:“小姐,是孤今日失态了。望勿介怀。”

      琼琚抬头看他一眼,只觉胆寒,遂忙跪倒:“王……王爷。”

      颐晋王面上一冷,只道:“是孤不大清醒,你不必折节如此。” 琼琚并不去理会他话中讽意,暗暗咽了口涏,起身犹疑道:“那……今日之事……”

      颐晋王叹了口气,撩袍往另一侧坐下:“醉语不可信,酒后皆胡言。想必小姐知书达礼,聪慧的很,自是通晓道理的罢?话不需孤多说。人是本无对错的,小姐觉得是么?” 虽是问话,他倒也没待她接过话,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不过是事仍有对错之分。孤心已是磐石,更非一朝一夕所化。小姐若是执意欲抬,所伤惟有己足罢了。”

      “孤确是过不可恕。”

      琼琚只作一无声冷笑,半字不出退了出去。

      月如瑶镜,月似缟袂。兼逢秋气肃杀,秋月反而于今岁显得格外冷清寂寥。琼琚想起此夜应是万户团圆之时,不免顾向足下之影,却仍是冷笑。

      不得留今夜月色,缘是圆不可握?碎月往后常有之,亦未知是否能成她的私物。

  •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看看作者另一篇文,文笔稍微自然流畅通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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