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血》一襟披快

6、洛阳

　　那个晚上，我没有给他们答复。我觉得我想同意，我觉得我想拒绝。我知道有两个我，一个最初的我，一个后来的我。
　　大爷没有为难我，他让我回家考虑。回到家之后，我没有辗转难眠，反而很快的就睡着了。
　　我告诉自己，催眠自己，麻痹自己：这是个梦，等到睡醒之后就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还是我，一个普通大学毕业生，一个东奔西走忙于找工作的小人物。甚至我加大麻痹，这四年都是一个梦，这四年发生的事其实都是假的，我刚刚大一，他还在，家还很好。都是梦，都是梦……
　　我感觉自己在枕头一片濡湿的情况下睡去。我梦到了他，他对我笑，穿着那套他引以为傲的制服在对我笑。他在正好的年纪，眉目俊朗，脸庞棱角如锋。我高兴地要跑到他身边，却看到他笔直的身体一点点的垮塌下去，他的笑凝固在脸上，就像他的血凝固在地上……
　　我在满脸泪水中醒来。
　　醒来时上午已经过了大半。打开手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来自老家的。回拨过去，老妈的声音很焦急，她问我怎么总不接电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些，找工作要注意，别上了当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团队。
　　我说，好，你说的我都记得呢，放心吧，我没事，昨天太累了，睡得早，一觉到现在没注意手机。
　　说了半天，总算是把她哄住了。这个老妈容易紧张兮兮的，我理解她，她失去不起的，悲剧不能再有第二次。
　　放下手机，我在床上呆坐了半天。想想他，想想老爸老妈，两个我之中后来的我占了上风。
　　我决定要拒绝。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心情似乎轻松了很多。起床洗漱，时间到了中午，下楼去吃饭。下楼时遇到邻居还寒暄了几句，一切平常，现世安稳。
　　然而，就在我觉得现世真是如此安稳的时候，却不知道，在这大街上人来人往间，在这两旁商店琳琅里，上天却已经给我安排了另外一种情形。
　　哦忘了说，我当时住在一所大学旁边，因此这条商业街的生意挺不错。那些小店老板好好做，会挣不少钱，精明的做，当然挣钱更多。
　　我常去的那家小饭馆旁边有一家理发店，生意不错，路过的时候正好有几个男生进去。
　　饭吃到一半，忽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我知道肯定又出事了，本来不想管，但又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看到吵闹者已经从理发店撕扯推搡到了外面，一方是理发店老板，一方是那几个学生。围了一群旁观者，谁也不敢上前，谁也不愿上前。饭店老板就在我旁边，他在这里时间久，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夹着烟看着不动声色，却也饶有兴趣。眼见着两方越吵越凶，事情越闹越大，有人已经拿出手机拍摄，有些人躲避似的离开，有些人说着只言片语面色紧张却没有向前，有些人无所反应。
　　我预想到会发生比较严重的后果，纠结着要不要出头。但就此我纠结中，理发店老板就已经拿出了锋刃！
　　不好！我心里大叫一句，想有所作为却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那刀向前刺去半寸就被迫停止了攻势。老板的手已受制于人。我心下一松，刚想扯出些笑，嘴角却在看清那人模样时收了回来。
　　怎么是他？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本能的躲避的我转身进了饭店，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那些没吃完的东西。
　　但，事情来了不是想躲开就能躲开的。就在我不管不顾不闻不想外面的情况只是闷头吃饭时，余光中有个人坐到了我对面。那时，外面已经安静了。
　　“嗨。”听不出一丝感情的清冷声音在对面响起。
　　我顿了顿，有些负气地推开了手里的筷子，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他眼睛里没有内容。
　　沉默了半天，他才吐出一句：“看来你已经有了选择。”随后对饭店老板说了句，“老板，来碗烩面。”
　　之后，他就坐在我对面安安静静地吃那碗面，似乎没什么要和我交流的。这却让我忍不住了。想想刚才在外面的情况，我心里的疑惑促使我跟他对话。尽管我知道这对话将是一个不好的开端，但终究是没有忍住。因为，有件事我也关注好久了。
　　“喂。”终于，我开了口。但他并没有回应。我不死心，凑上去再问一句：“你怎么出现在那里。”
　　“路过。”
　　“你好好的没事路过这里干嘛？”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这话有些无理取闹。但仔细一想，就是啊，他没事路过这里干嘛，还不是打我入伙的主意？
　　但他显然只是第一个想法，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我说：“我……其实是在……蹲点。”最后“蹲点”这两两个字他的声音特别轻。
　　“恩？”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疑问。
　　“这也算是一个任务吧。”他低头挑面，“理发店，为事不善。”
　　他说的我知道，理发店老板见顾客群体多是学生，觉得好欺好骗，做了些“精明”之事。我也是在一次理发时偶然发现的。
　　那次，我去的较晚，前面有几个大学生，他们理完发将一张百元钞票给了老板，老板接过钱要去找零，但却在服务台后做了手脚。当时我所站的位置通过一面镜子的反射正好可以看清老板的一举一动。我看见他将钞票放进抽屉，而后在旁边另拿出一张，再直起腰时却喊到：欸，这钱是假的啊！
　　学生不明情况，也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得认栽。
　　但也有不认栽，其结果就是起了争执，而在此有些势力的理发店老板，将学生捅伤了。
　　但今天，我不明白的是，靳子诚他是怎么知道的这里的情况，还来蹲点等时机。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天血。”
　　“恩——”在得到这样一个答复后我不由的咬了咬牙，眉头一瞬皱紧。
　　“你本身不是一个简单的看客。但你选择了做一个简单的看客。如果今天我不在这里，悲剧发生在你眼前，你心里会是何种感想？”他的声音平静，字字如钉。
　　我懦弱，我逃避，我明哲保身。那次我发现真相后没有揭发，虽然一直关注理发店，然而收获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学生被骗的结果罢了。我有时会厌恶自己，但最后还是选择自我原谅。我不想担责了，除了对自己和家人外，其他社会上的事我都不想管！
　　“好了，我该走了。”听见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他要走。
　　“等等。”我拦下他，有些不对劲，“你怎么好像……知道我知道那件事一样。”
　　“因为你的反应和其他人不同，没有不明情况的茫然，眼神里有明显且肯定的恨恶。”
　　“呵。”我自嘲般笑了笑。
　　之后我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那间房子里。想起几个小时前做的那个决定，已经没有了轻松感。
　　“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如果是你，你一定会出手的是吧。可是，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应该也会出手。所以，说到底，还是哥你阻碍了我啊。”当说出“阻碍”时我心里猛地一痛。“哥……”
　　那天晚上我决定去找靳子诚他们，还是在那座筒子楼里，只是这次卢浮和靳子诚都不在。
　　“小伙子，想通了？”
　　“我想说说我的事，我……我……”
　　“我们知道。”
　　“什么？”我一骇。
　　“你想说你有个哥哥是吗？”看着我惊讶的表情他继续说着，“你哥哥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是这样的，冰城说，昨天晚上有人想从背后袭击你，而你却能有所察觉迅速向一旁闪躲。这说明你会一些拳脚，并且这种反应迅速程度不是能在短时间训练出来的。这让我们想到你的过去应该有些故事。而后，我们得知了你哥哥的事情。”
　　拳脚，是会一些吧，我爸我哥都是警察，拳脚确实会一些。至于那种短时间训练不出的反应速度是从小被我哥坑出来的结果。
　　“你本热血，可后来你哥哥殉职，这改变了你一惯的想法与认识，你开始对世界漠不关心，开始不再喜欢承担某些责任。对吗？”
　　“是，他死后，我们的家就变了，我爸一下子衰老了很多，我妈开始很容易就紧张兮兮，他们失去不起了，我也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担心了。”
　　“可以理解，但现在，你也觉得你有些想错了对吗？”
　　“是，他一直是我的榜样，是我的引导者，我现在却让他变成了我的阻碍，这让我觉得对不起他，他那么勇敢不该是我懦弱的借口。”
　　“哈。”他在我身后舒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好。”
　　“我想加入你们。”
　　“欢迎！”大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需要什么手续吗？”
　　“哦，那些我们会去办。你现在只需要给你自己取个名字。”
　　“名字？”
　　“对，进入天血我们都有另一个名字，靳子诚其实叫紫禁城，卢浮其实叫卢浮宫。恩，大多数人都是取地名为名字的。你也给自己取一个吧。”
　　“恩……”我思索片刻，道：“就叫洛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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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只说一句：理发店的这次事件，灵感来自于现实，真的有黑心店家，真的有被捅伤的学生。不同的是，现实中没有那个蹲点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