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 子夜百草集》澹容

4、第 4 章

　　庭院里的蝴蝶兰，宜贵人原本打算立即派人清理的，春分过后是祭天，皇后移驾前往洛河行宫修养，华妃的淑明帝姬偏巧患了伤寒，宫廷上下人仰马翻，宜贵人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授人以柄，只能把满肚子的不痛快按捺下来。
　　不过蝴蝶兰她是不想再看到的了，早早让入梅把那些已经盛开的花朵和花苞统统剪掉了。
　　可是，那些花仍然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宜贵人能够感受到，每一片花瓣绽开的簌簌响动，每一缕花香意味深长的缭绕，无时无刻不在她身边徘徊，久久不散，就如同沈瑶还如昨日一般，陪伴着自己……
　　宜贵人呆呆倚靠回廊，痴痴望向雨中那一片光秃秃的蝴蝶兰。
　　因为要准备春分祭天，皇上在安佑宫斋戒，已经有三四个月不曾到后宫走动。即使没有斋戒，皇上的召幸也少得可怜。
　　她是被移植到宫廷御花园里的花朵，长久被人忽略冷视，即便努力绽放自己的青春与美貌，也无法吸引君王为她短暂停驻，她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独自散发幽幽暗香……

　　皇后临行前将春分例行赏赐分例发下来，读云轩宜贵人的那份是入梅去磕头领回来的。
　　檀香珍珠手串两条，玳瑁花卉包金镯子一对，金镶珠宝蝴蝶簪子一对，玳瑁桃花扇六柄，折枝花卉蝴蝶妆花缎两匹，品蓝锦绣妆花缎两匹。
　　宜贵人抚摸上好的缎子，细细抚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花草纹理，渐渐有战栗感浮上来。
　　这缎子，不会领错了罢？她犹豫半晌，终究问了出来。
　　入梅乖巧地回答：赏赐的东西都是内务府一份一份用签子分开，照着单子一一清点对数奴婢才拿回来的。单子上写的是多少，奴婢领来的也是多少，奴婢记得清清楚楚，不会弄错的。
　　那么，这只是个巧合。
　　宜贵人挥挥手让她退下，自己仍然仔细端详手中的面料。
　　香色锦缎上的蝴蝶兰朵朵含苞待放，无声无息吐蕊含芳，那蓝色的花瓣颜色逐渐变深，渐渐湮湿缎面，迅速扩散开来。
　　异样的渍痕沉沉地浸过缎面，直接滴到她的手上————是血！
　　宜贵人不知从何得出这个荒谬的念头，想也不想一把推开。
　　砰，缎子落在地上，散成一地逶迤潋滟的波涛，无风也起浪。
　　宜贵人瘫在黄花梨的屏背椅中哆嗦半日，好容易平复下来，一地的缎子一动也不动，什么变化都没有。
　　终究还是不想碰那些妆花绣缎，宜贵人匆匆叫来读云轩的大小宫人仆役，不顾入梅略带诧异的眼神，让洛珠把那四匹缎子与大家分了。
　　嬷嬷姑姑和小宫婢们欢天喜地去了，入梅贴心地端来刚刚沏好的热茶，轻手轻脚退下，只留下面容苍白、神色倦怠的宜贵人闭目养神。
　　入梅十分聪明，用的是那套御赐的胭脂红缠枝瓷器。掀开茶盏，淡淡洇开的洛神花一朵一朵，在弥漫的白雾中，寂寞地开放在水中的花朵……
　　茶水入口，清冽绵长，芳香甘甜。入梅沏茶喜欢用冰糖代替洁粉雪花洋片糖，认为这样的茶水更加香醇适口。
　　这一点倒与沈瑶有异曲同工之妙。
　　宜贵人还记得沈瑶为她泡制花茶的情形。用地下深埋三年的梅花雪水泡开，三滚，要用陈年的瓷器去掉花茶的火气，品尝之前约莫半刻钟，加两块冰糖。
　　沈瑶盈盈笑着把茶盏向她递来，只有她才能喝到的，独一无二的花茶。那茶水似乎源源不绝，小小的茶杯怎么倒也倒不尽，宜贵人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茶水里若有若无别样的芳香，锁住喉咙，让她更加欲罢不能……
　　听到动静赶来的入梅洛珠与几个力气大的嬷嬷一道撞开门。
　　眼前的场景令她们大惊失色，宜贵人半跪半蹲着，咳得脸色苍白如纸，那一只御赐的胭脂红瓷杯打翻了，袅袅的茶水流淌得满地都是。
　　宜贵人捂住脖子咳了半日才缓过气来。分明瞧见那骨白的茶杯内壁吊着一根湿漉漉的头发，长长的，纤细乌黑，分明是女子的青丝。
　　宜贵人病倒了，吃不了干饭，睡不好觉，成日里全身发懒，只要软软的歇着。太医过来诊脉，说是心神不宁，思虑过度。絮絮叨叨，只让她放宽心，好好修身养性。
　　被其他前来探望的大小主子好生“抚慰”了一番，含沙射影，冷嘲热讽，好一顿讥讽贬斥，气得宜贵人又折腾了不少东西，越发肝火旺盛起来。
　　主持西六宫事物的华妃因为淑明帝姬不好，也没空操心这小小贵人，只派人传懿旨，着宜贵人安心养病，免去一切请安事宜直到痊愈。
　　这样的旨意一下，宜贵人明白自己是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华妃不开口，即使她痊愈了也无法露面，今年秋天就要小选，自己半年不能出来，还有谁记得一个七品贵人？
　　眼见着主子没有希望，读云轩里的大小仆役一边咬着耳朵一边疏懒下来。谁也不乐意跟着一个没有前途的主子不是？
　　倒是入梅，冷眼瞧着众人比之前懈怠不少，连太医走动不那么勤快了，也不说什么，把里外事务一个人包揽下来，反比以前忙碌不少。伺候宜贵人和原先一般无二。
　　宜贵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暗暗点头。入梅倒是个好的，只可惜马上要放出去，走之前多打发点盘缠也不枉主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