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 子夜百草集》澹容

3、第 3 章

　　庭院廊下，那一片枯萎很久的蝴蝶兰，忽然有了生机。
　　春雨里抽生的细嫩枝叶纤弱可怜，小小婷婷立着，晕出淡淡的紫蓝色。果然是快要开花了。
　　宜贵人深深吸口气，按住隐隐作疼的额角，觉得昨晚的噩梦果真是一种不祥的征兆。
　　平日里沈瑶最喜欢蝴蝶兰，这读云轩里的花儿还是她从之前住的紫兰小筑特地移植过来的。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庭院里的蝴蝶兰眼见着一日比一日颓败，很快枯萎殆尽。人人都道奇怪，不曾想，过了年，这花儿反倒有欣欣向荣的趋势。
　　听说了么？喜雨山房有个莳花宫女突然疯了！
　　呀！好端端的，无缘无故怎地会发疯？是哪一个呢？
　　……就是前段日子才送过花的小桔啊！听说前几日晚上从西六宫后面回来，路上不知遇见了什么，当晚回去便发烧说起胡话，整个人都不清醒了。启福宫的姑姑们商议着，过几日要把她放出宫呢！
　　呵，难不成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次送花，小桔可还好好的呀。
　　呸呸呸，胡言乱语。当心被主子听到，少不了你一顿排揎。
　　嘻嘻，我才想起来，最近有不少的姐妹都说紫兰小筑附近听到些奇怪的动静。真真怪事，那边不是早没人住了吗？
　　谁说的？去年里头还住过人呢，可不就是————
　　新来的小宫婢不懂规矩，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咬耳朵，七嘴八舌的，一句一句，顺风飘过来，被站在上风口的宜贵人听得明明白白，一字不漏。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堆积在胸口，只觉有把尖刀搅拌着，火辣辣地痛。
　　偏巧廊下金笼里的白玉鹦哥不知好歹，扑扇着翅膀哇————呀大声聒噪起来。
　　那叫一个热闹!
　　入梅，入梅!宜贵人猛然拔声高喊，声音由于紧张变得格外尖锐，还不快把这该死的扁毛畜生扔出去拔了舌头！
　　小宫婢们吓得不敢则声。
　　入梅闻声赶来，一叠声命人把那只吵闹不休的鹦鹉提出去，温言抚慰着受了惊吓的主子，一边递者眼色让呆立当场的小宫婢悄悄离开。
　　好容易才打发焦躁不安的宜贵人睡下，入梅轻手轻脚放下帐子，将卧室里外收拾一番，正打算出来，转眼看见墙角碧玉楼空串枝百花薰炉，想想从香料盒子抓了把安神香添了进去。

　　大概是安神香起了效果，宜贵人恍恍惚惚睡过去。但，她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年前宫廷年宴上曼妙妖娆的绿腰舞，一忽儿看到自己下旨册封的情景，一转眼又似乎回到紫兰小筑。
　　紫兰小筑是宜贵人进宫后的第二个住所，在挑选秀女的宣房宫中得了个毫不起眼的采女身份，分到了紫兰小筑。沈瑶原是上回大选时染疾刷下来的秀女，在宫内既没靠山也没有银钱，被势力的总管内侍拨到了紫兰小筑。恰巧和宜贵人投了缘，两人竟然一见如故，亲如姐妹。
　　也曾听沈瑶说过，她其实还有个姐姐，幼年便入宫充当宫婢，已有十多年的光景。她在宫里打听探访过许多人，竟不知道究竟是生是死，或是早已出宫。
　　大靖宫规，普通宫女只要年满二十五岁，或身染重疾便可放出宫廷，嫁人生子。沈瑶姐姐的闺名，似乎叫什么来着……
　　宜贵人微微掀开眼帘，贴身大宫女盈盈浅笑，撩起帐子。娘娘，您的鸡丝燕窝汤，足炖了两个时辰呢！女子姣好的容颜与记忆中那张面孔微妙地重叠在一处。
　　沈、瑶……宜贵人无意识地低喃出某个她早已抛之脑后的名字。
　　娘娘？入梅微微诧异地提高了声音，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宜贵人惨白的脸色。
　　宜贵人没有回答，直勾勾盯住房间角落的掐丝珐琅鹿鹤玉兰花插，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
　　瞅着主子神情都变了，入梅不禁手足无措，捧着越窖青釉海棠碗儿慌忙解释：喜雨山房那边的莳花宫女不得闲，已有两三天没送花了。奴婢见娘娘没什么精神，特特叫人摘了些刚开的花儿放在屋里，原想闻着花香人也会精神些，所以才……
　　宜贵人坐在床沿，忽然全身就失去了力气。入梅是沈瑶失踪后内务府另拨过来的，原先在弘义宫任侍书女史，眼见再过一段时间放出宫外的，新人只怕得明年开春小选才能进来。
　　自己年前才升为贵人，到底人微言轻，何苦来自寻事端，让有心人看她笑话？当下便懒洋洋接过青釉海棠碗儿，淡淡吩咐把那些蝴蝶兰处理掉。

　　入梅应了，连忙把花儿连同花插一同抱出去，走到芦渚岸边，把那些蓝色花朵一气撒下去，花瓣在水面随波逐流，载浮载沉，渐渐漂远。
　　————那位就是读云轩的大宫女吧？伺候着宜主子听说很不如意呢……
　　不过区区七品贵人，张狂得了不得呵！
　　那位主子平常就有些神神道道的，去年紫兰小筑不是莫名其妙失踪了个宫女？
　　可不是，紫兰小筑最近晚上不大太平，还吓疯了一个小宫婢。
　　呀，不是闹鬼吧……
　　嘘！快别说了，仔细被嬷嬷们听到，不扒一层皮才怪！
　　围成一团的宫女看见入梅起身，慌慌张张压低了声音，神色不太自然匆匆散开了。
　　入梅伫立原地，看着那些饶舌的宫女一哄而散的背影，似乎怕被抓个现行，一个个走得飞快，不由叹了一声。
　　她望向水面，花瓣已经冲得干干净净，唇角微勾，浮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苍白如纸，却又诡异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