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月光》檀迦

34、第 34 章

　　是那个装了沈苍为“虽闻别止”拍摄的照片的硬盘。

　　“图片我弄好很久了，但是最近一直很忙所以忘记发给你了。”沈苍撒谎了。“可是我没有恶意的。”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没关系啊。我还得感谢你帮我这么大忙呢。”叶未把硬盘接了过去，一会儿又递了回来。“我可以现在看看吗？”她仰起头看向他，眼里是直白裸/露的期待。

　　“当然，它们现在已经是你自己的了呀。”沈苍把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打开，快速地点进照片保存的文件夹。

　　是的。明明他自己也保存了一份在电脑中，却还是不嫌其烦地要把照片导进硬盘，再把硬盘交出去。

　　——他渴望那种把一份东西郑重其事地亲手交付出去的感觉。而不是隔着虚拟的网络世界。

　　他边把照片打开一张一张地浏览给叶未看，边详细地建议图片应该怎样分类展示在网页上，该配上怎样的文案说加以明才会更吸引客人，也不会让看得人觉得掺杂了噱头。

　　“鹿林不是热门景点，我个人觉得主打情怀路线比潮流路线更适合。你现在做的那个主题文案虽说是打的情怀牌，但挖掘得不够深，懂门道的人可能会觉得稍显矫情呢？你觉得呢？”他转过头问叶未，语气是经过修饰的内敛和平和。

　　其实工作上的沈苍总是专注，严肃的。阐释自己观点的时候也总是义正辞严，很少会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其中有他自己多年经验积累，战功硕硕的自信，但更多的是他性格上的原因。

　　在工作中的他多少是有些固执而孤傲的人，能让他低头的唯一方法是折服他。他相信你，认可你，就会佩服你。

　　可连式微都不知道的是，他其实是一个特别心软的人。只要对方稍微的示弱，就会逼得他不得不退步。
　　所以，这么多年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淡漠和倔强的时候，却好像只有林嘉乐看到过他的柔软。

　　所以，在与林嘉乐的对抗中，他才是，节节败退的那个人。

　　而此时此刻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微微伸着脖子靠近他。她的视线黏在显示屏上，忽略了她与他之间相隔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她的呼吸很平静，可是呼吸时鼻翼的气息还是在冬日散发着暖暖的温度，柔柔地覆盖上沈苍右边的脸庞。

　　沈苍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歪了歪脖子。细微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她，她的视线追了过来，却依旧没有意识到彼此之间过近的距离。

　　“对呀。我当时也是这么觉得来着，可是小来说现在就是流行矫情呀，鸡汤啊……诶你是做这行的吗？听你说得头头是道的。”

　　“算是帮别人做广告的吧。”

　　“哈哈等小来回来我要告诉她，她被专业人士批评了。”叶未仰着头看向身旁的人，屋顶的灯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神中是各占三分的调笑，崇拜与信任。亮晶晶的一片，像是谁不小心把一颗星星放进去了。

　　看着这样的她，沈苍好像没有办法做到不对她心软。

　　“你别诬陷我了。我可没有批评谁，只是建议，建议好吗。”沈苍笑着说，“不过，说真的来鹿林旅游的大多是上来了点儿年纪的背包客，所以现在在年轻人中流行的那一套其实并不适合。”

　　“好吧。就当是建议了。”叶未做一个封口不言的动作。“那……再问个事情。”她接着又说，“……找你做广告贵吗？”

　　沈苍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给你做的话，不贵。应该刚好够抵住客栈的费用吧。”说完，他又哈哈地笑起来了。“不过，不能马上做好给你的。”

　　叶未也跟着他笑。“不急的。还要好一阵子才到旺季呢。但是，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有计划要找人专门做个宣传的。这两年做客栈竞争也愈来愈激烈了。以前都是我和小来在瞎折腾。但其实也没什么效果……”

　　“我也是说真的。”沈苍打断她。“而且我说要按住宿费收取报酬也是真的。”

　　“可是，住宿费才多少啊。而且你每天帮我……”

　　“我们真的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吗？”他再一次打断她。

　　叶未抬头看了看沈苍，又把头转向一边，不再辩解了。

　　“我没有跟你客气。真的。你想想，你的宣传不需要投放报纸,杂志，也不需要上电视，电台或者视屏广告。只需要照片和文字。真的不用花费很多。”沈苍敛了敛语气，耐心对她解释道。“而且，你不用总是觉得亏欠了别人。或者即使亏欠了，那也是别人愿意的，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

　　叶未转回头来看他。“那是因为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她想对他说，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因为已经觉得对方重要了吗？所以想要偷偷在他面前做一个美好干净的人。

　　空气中只有远处鞭炮偶尔炸开的声音在回荡。沉默得有些怪异。

　　“那个……”沈苍还是下定决心说了出来。“你要还是觉得不好意思，那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吗？就当陪我过这个年。”他看到叶未看过来的疑惑眼神，“就江理，鹿林过去也不远，开车就三个小时。”

　　“我知道江理，可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叶未抬起手，盖住自己的大腿，手掌下面是她要用一辈子去承担的惩罚。

　　“我知道。可是有我在呢不是吗！我会安排好一切。”沈苍做不到对叶未身上的残缺假装视而不见，那会是一种更深的伤害。可是他可以承诺她——他能做到照顾好她。

　　还有那隐秘在他心底私念——他想试着带她离开鹿林。这个收养了她多年的地方，或许也在同时豢养着她心底的伤痛。

　　即使是他猜测错误了，他也想让她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可能，而叶未她也有权利去看见。

　　“可以吗？”他再一次做出邀请，语气中甚至带上了恳求。

　　叶未看着对面的人，她懂他眼中的期望，她也听得到自己心底的声音，它在催促她点头。

　　“可是，我可以离开吗？”她反问自己。

　　她想起苏来问她的话。对呀，她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呢？难道真的要这样子生活一辈子用来赎罪吗？可是她能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吗？

　　她这样折磨了自己十多年，又是他希望看到的吗？

　　她知道不是的，因为他一直那么疼爱她，即使知道是自己伤害了他。也不曾责怪过她哪怕一句。

　　“叶未！”她听到沈苍在叫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完整的叫她的名字。

　　“可以吗？”他在逼她。

　　沈苍掩饰不住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他看着叶未的眼神甚至像是盯住了一头猎物。他几乎要摒住呼吸了。直到看到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稍微松懈了自己捕猎的姿势。

　　“那真是太好了。”他表情明显地放松下来，话语中上扬的尾调显露着愉快。“那我们明天上午九点出发，应该能在中午赶到江理。来得及吃午饭的。”

　　他看出叶未的局促不安，便轻声问道，“你觉得行吗？”

　　叶未抬头看他，再次点头。

　　明天就是除夕了。鞭炮声在鹿林的夜晚依旧喧嚣。

　　漆黑的空间让叶未隐藏的对明天的期待不小心跑了出来。她不想骗自己——她其实很喜欢呆在那个男人身边，她想陪着他，她想和他跨过这一年，去迎接新的一年。那份期待几乎让她忘了她想要赎罪的过去。

　　我也许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人。她在黑暗中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