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月光》檀迦

33、第 33 章

　　此时的鹿林收敛起了往日的冷清。整个小镇用色彩和声调释放着它临近新年的活力。

　　沈苍低头看着乌黑发丛中那个肉白色的发旋儿，规整的形状表示着一种归顺。他不知道叶未是否如发旋儿揭示的命数一般诚服于本分，还是刻意隐藏了锋芒。

　　可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为心灵的悸动付出包容，同时也承担起与之带来的风险。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轮椅靠背的横杆，前进的步伐缓慢。他不再避讳那些过度的关怀可能带来的质疑与伤害。

　　如果真的被怀疑了那就去做到让对方相信，如果不小心带去了伤害那就尽心去抚平。他已经走上那条一往无前的道路了，就如那些在冲古寺迎接太阳的虔诚信徒。

　　轮子在石板路上摩擦的声音淹没在年前最后一场集市热闹的人声中。古茶街也被淹没在一片红彤彤的色彩中，显得喜庆极了。胀鼓鼓的灯笼被细长的竹竿顶挂在半空中，搅乱了天空湛蓝的颜色，灯脚金黄色的穗子在微动的风中晃动。镶着金边的对联上满是对来年家族兴旺，平安喜乐，风调雨顺的祝愿。

　　叶未偶尔转过头来跟沈苍说话，把鹿林新年的地方特色详细地讲解给他。叶未脸庞上是熠熠的神采。这份喜悦的心情是因为节日的来临还是因为背后男人的到来，连她自己也不想去分辨。

　　街上人声喧闹，沈苍总是俯下身去听她的声音。在第一次弯下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阿尔·帕西诺在《闻香识女人》里面说过的那句台词——她的味道，甜腻而温暖。

　　可是她的身上没有温暖而甜腻的味道。她更像是一株草本植物而不是一朵花儿。

　　青竹编成的篓子装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被叶未强制地承担过来搁在双膝上抱住。背后推着她前行的力量平稳且缓慢，她把后背稍稍往后靠了靠，还能感受到男人手指弯曲时突出的骨节。

　　冬日微暖阳光撒得满院子都是，叶未把买回来的多依果一个一个地裹上白糖，然后放进清洗晾干的透明罐子里，厚厚地铺上一层白糖，再严严实实地密封上，只需要过一个晚上，它就会成为鹿林人钟爱的闲时美食了。酸甜可口，好吃到让人吃到停不下来。

　　她把罐子举起来对着阳光来看，光线从果子的缝隙中穿出来，把青黄色的果肉映照得更加通透，像是从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精灵。她的耳朵听着背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做隐藏的笑容停在她微微翘起的嘴角。

　　是那个男人在房间归置自己的东西。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个人，除了时间真实地过去了几个月，其他的一切好像都是他上一次到来的延续。可当下存在于这个空间的他却又比上一次他的到来被赋予了更重要的意义——他消融了自己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更加深重的孤独。

　　但叶未也知道，即使可以作伴的有万千人，她也为来到她身边的是房间里的那个男人而觉得窃喜。

　　有一种相知相惜似乎是存在于呼吸之间 ，只要胸腔中还在起伏就能感受到，一个动作，一句话语甚至一个眼神都不需要。

　　叶未拒绝了邻居说要送她回家的建议，自己推着轮椅沿着古茶街往回走。落日的余晖迎面照过来，街道上是黄橙橙的一片。太阳卡在街角屋舍的房檐边，好像下一秒就要沉下去了。已经是炊烟四起的时辰了，饭菜的香味从家家户户未关紧的门窗中飘出来，嗅得人垂涎欲滴。她预想着留在“虽闻别止”的男人会在做什么，是不是又不小心在屋檐边打着盹儿了？

　　但是她预想错误了，

　　沈苍正站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瘦高的个子在空荡的院子中央显得很瞩目。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动作。却还是听到了叶未进来院子的声音。

　　他侧过头，看着叶未慢慢地靠近自己。她的眼睛盯着桌上的东西，目光中满是好奇。

　　“我擅自做主了，我们晚上吃饺子咯。”他的声音里是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嘴角的笑意明显。

　　“你还自己擀面皮吗？”叶未看他左手拿着擀面杖，右手快速地动作着，小小的面团很快就做成了一张圆圆的面皮。面皮厚实均匀，细绒绒的面粉黏在表面。

　　“小时候奶奶教过。平时偶尔自己也会做着玩玩。”

　　“你……好像经常提起奶奶。”叶未试探着问。

　　“是吗？”沈苍的话语中带着哂笑。“我算是奶奶带大的吧，所以很多事情都是她教给我的。”

　　“那……”

　　“她在我上高中之前就去世了。”沈苍像是预想到她即将要说出口的问题一般，抢先截断了她的话题。

　　叶未抬头看了看他，有些愧疚。“真不好意思让你说起这些了。”

　　“没关系啦。”沈苍呼出一口无所谓的笑意。“以前年轻的时候容易计较，现在这么多年了，也都习惯了。”

　　叶未无措地看着他，不知道是该做出安慰，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带过去。

　　“你要来帮我一起包饺子吗？”沈苍问她，像是恰逢其时地看懂了她的为难。

　　“好呀。可是我不是很会。”叶未顺着他给出的台阶下。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的。”

　　每个人似乎都有他自己尤为不擅长的事情，就像是天生的笨拙。即使有着一位耐心又好脾气的师傅亲自教学了，叶未包出来的饺子依旧圆滚滚的，像迷你版的小笼包。

　　包好的饺子在保鲜盒里分列排放着。右边的两列几乎只能算勉强包住不让馅儿漏出来，对比左侧在形状，个头和花褶上都能算得上标本的成品，显得真有些好笑了。

　　沈苍把最后一颗饺子放进盒子里，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他马上又摆了摆手，“没关系的。自己吃嘛，样子不重要，只要不被煮破就行了，”

　　好像“没关系”三个字都要成他的口头禅了。叶未看他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你等一会儿，很快就能吃了。”他留出晚上要吃的分量，他多余的整齐地放进保鲜盒，再装进冰箱。

　　对所有公用物品的使用，沈苍都已经熟门熟路了。甚至，在不自觉之间，他已经占据了主导地位。

　　叶未看他站在流理台前倒弄食物。身体站得直直的，全神贯注的模样。麻质的纯色围裙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更加柔和。短短几个月，他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才变得更加温柔，更加包容。
　　沈苍让她去吃晚饭时，叶未刚好回复完最后一条留言。“五味圆桌生活”的稿子叶未已经全部提前交上去了。按理来说，整个春节她都应该是空闲的了，可是对于那些读者发来的新年祝福，叶未却做不到视而不见，甚至只看而什么都不回复也是对她的为难。所以几乎每天，她都要抽时间对读者们诚心实意的留言回报感谢。

　　做好的饺子整整齐齐地摞了3盘。煮的、蒸的、煎的，不同的做法，摆出了同样好看的样式。

　　“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所以常吃的方式就一样做了一份。”他像是总能提前一步猜测到别人的心思。

　　蘸酱也装在了精致的细碟里，是一套禅茶一味图案的碟子，也是苏来带回来的。可是叶未从来没有用过。她都忘记自己把它们搁置在哪里了。

　　“找碟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拿出来用了，没关系吧？”沈苍说。

　　“当然啦，东西本来就是拿来用的呀。”叶未回答地天经地义。

　　即使知道沈苍擅长厨艺，但嚼开饺子的一瞬间叶未还是在心里感叹：会烹饪的人真的做什么都会很好吃。

　　“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了。”叶未享受着食物带来的愉悦，说出的夸赞能听出真诚。

　　“真这么好吃？”沈苍调笑她。

　　“千真万确。我和小来从来都是吃速冻饺子的。鹿林的朋友们都没有吃饺子的习惯，更别说自己擀面做了。”

　　沈苍看她兴奋的样子，露出一点点小孩子的幼稚模样。是真的很爱吃吧。他自己也觉得开心，顺手夹了一个，还蘸了酱，递过去放到她的碗中。

　　“好吃那你多吃点。”等把东西放进碗里沈苍才惊觉自己做得或许有些出格了。他抬高视线去看叶未，果然也被惊到了。

　　叶未的眼睛盯住那个突兀的闯入者，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沉默地夹起食物放进嘴里。

　　原本轻松愉快的气氛突然变得有几分尴尬，谁也没有再开口。

　　“是沙姜吗？”她的声音打破沉默，沈苍在一刹那甚至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是沙姜对吧。”她看过来的眼神疑惑中带着肯定。然后在沈苍点头做出确认后再次变得惊讶。“你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卖菜的婶婶送的。说是自己家的，不多不少，自己是吃不完卖的话又不多，就拿来送给街坊邻居算了。”

　　“我怎么不知道鹿林还有这个？”她像是自言自语，“我就说为什么这个这个味道这么熟悉。小的时候，我妈经常……”她像是突然从沉溺酒精的兴奋中清醒过来一般，看向沈苍的眼神中居然是没有掩饰好的惊恐。

　　沈苍的视线望进她的眼里，固执地没有移开。

　　骤然响起的鞭炮声突兀地截断了对峙。叶未把视线转回来，心思纷乱。

　　“就……等一下有东西要给你。”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盘子里的食物快要见底时，叶未听到沈苍的声音。她沉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