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月光》檀迦

35、第 35 章

　　车在一马平川的高速公路上开的得很平稳。远处的天空蓝得惊人，直直地滚向的天边。天上云朵很少，像是大多数都被人偷去了。

　　鲁藏河的水平静地流淌着，是等待着汛期来临前的平静。

　　气温已经回暖了，可是叶未依旧穿着厚实的羽绒服。从沈苍遇见她以来，她似乎一直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真的特别怕冷。

　　车窗开着细细的缝，凉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把她的刘海扬得高高的。她侧着脑袋睡着了，沈苍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沈苍脑海中还浮现着十几分钟前她一副斗志昂扬样子。她语气坚定地说自己一定不会睡着，要陪着驾驶员聊天以免驾驶员打瞌睡。

　　可是才过去几分钟她自己却真的睡着了。

　　她睡得很平静，呼吸平稳无声。耳边的发丝被风轻轻地掀起盖住了小半边脸庞。厚实的衣服让人看不见她胸膛的起伏，她像是在睡梦中丢失了生命。

　　虽然气温不冷，沈苍还是把车窗升了上去。路上的风景并没有多值得观赏，沈苍有些无聊，突然想抽根烟解解乏，手伸向中央扶手箱时看到旁边睡得正熟的人，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是一个喜欢把旅行的地方选在偏远地方的人。在他大学时多次的出行中，几乎没有过把目的地定在自然条件和基础设施条件都良好得地方的情况。他相信那些值得一看的美景几乎都是在山高水远的地方，不经历一番跋涉就无法轻易获得。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他又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睡着的人——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的。

　　他已经给了叶未承诺，所以顾全叶未的感受便轻而易举地排在了他自己的喜好之前。

　　到达江理的时候已经过了12点了。因为前一晚不好的睡眠让叶未差不多一直睡到终点才醒来。

　　“你醒啦。刚好到地方了。”沈苍话语中带着笑意。

　　“嗯。”叶未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起自己明明说好要做陪聊的，却一直睡到了目的地。

　　沈苍把车在预定的客栈停好，绕到车尾去帮叶未提轮椅。叶未在副驾驶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有些坐立难安。

　　这是她第二次靠近这个男人胸膛。三个小时之前是他把她抱上了副驾驶。而现在沈苍以几乎同样的姿势把她放进了轮椅。

　　他穿着的那件烟灰色的羽绒服，因为正午燥热的天气而敞开着。叶未隔着体恤衫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沈苍没有因为男女有别做出任何刻意的回避。他对她的喜欢像是一片袒露着胸膛的大地，磊落得没有一丝慌张。

　　“你尝尝，听说这个是江理最有特色的餐前小甜点了。”沈苍把玻璃杯往叶未面前送了送。

　　“泡鲁达？”叶未歪过脑袋问他。

　　他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细微的失望，是刻意准备的惊喜被无意戳破的失落。但转眼又被他悄声收敛了回去。“你知道呀？”

　　“听过，见过。但是还没尝过。”叶未对他笑，笑里面像是装了安慰他的药剂。但是没有人知道叶未说的是真或假。

　　“是吗？那你快尝尝，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口味。”几分得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西米被熬制得胀鼓鼓的，用炼乳泡上，最顶上是分两边堆着的烤得金黄的法棍面包和新鲜椰丝，少量的碎冰块沉在透明的杯底。视觉上是一种诱人。

　　叶未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西米是软糯的口感，奶香味很浓。面包片被泡得软软，入口即烂，混着奶香浓郁的冰水一口吞入腹中，嘴里还是浓厚的香甜可口，感觉上却顿觉神清气爽了。

　　她不知道自己贪吃的样子在对面人的眼中化作了怎样一种满足。那是一种用心后得到渴慕人的认可的一种满足。

　　“你再尝尝这个。叫什么名字来着？”沈苍拿过挂在桌旁的菜单，核对好名字之后又自觉担任起服务员的角色。“香茅草烤鱼，还有这个汽锅鸡，菠萝饭你多吃一点儿吧。你太瘦了。”他再次把菜放进了叶未的碗中，他的话语是超越了普通朋友之间应有的关心，但是这一次他却不自知了。

　　他沉浸在了担任这样一个付出关心者的角色之中，无意识地合理化了所有的关心。

　　叶未微微地点头，然后又把头埋下去，躲避着对面男人的视线。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她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悸动，可是她本能地抗拒着更深入的交往。

　　这种心脏会因为别人的靠近而莫名加速跳动的人感觉从她15岁那年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那一年横生的那些让人痛苦万分的枝节以180度的幅度改变了她的人生，从此她是一个浑身污泥的人，灵魂上市洗不掉的污浊。

　　又或者原本她就是那样一个善妒，自私而又充满报复心的人，只是原本顺遂的生活隐藏了她人性上的丑恶，只有突然面对让她无力承受的结果时，她才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够了。你自己也快点儿吃吧。”叶未不动声色地做出拒绝。

　　对面本来要伸进她碗里的筷子便缩了回去。沈苍抬起视线看她，却没有收到任何眼神的反馈。他用力地压了压嘴角，便又自嘲般地笑了笑。

　　“下午去理海转转行吧？”午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沈苍问她。

　　“我都行。你安排吧。”叶未冲他笑了笑。

　　可是叶未不知道沈苍所说的来理海转转是这样子的。她的手紧紧地拽住轮椅的手柄不放，嘴里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冲口而出的拒绝。

　　“我不用了。你自己骑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就行。”

　　沈苍站在单车旁看着她，对她的拒绝摆出毫不让步的架势。“我搭你。”

　　“真的不用了。我也不怎么喜欢单车。”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

　　“我以前试过的。你不用管我了，真的！你自己去吧。”

　　“叶未，你相信我。”沈苍做最后一次游说。“不能太过于逼她。”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叶未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出拒绝。

　　叶未用单脚撑起身体。她觉得窘迫极了。这些年来，她几乎没有在公开的场合这样暴露过自己的窘迫。即使差不多十年时间过去了，她自责着，愧疚着，她也从未放下过自己倔强的自尊心。

　　这不是一种高傲，而是她生存的资本。

　　沈苍轻轻地扶着她的手臂，手上使着劲儿把她带往后座。轮椅和单车之间的距离很近，只需要站起来稍微转身就可以坐上去，叶未几乎可以隐藏掉自己残废的那条腿。

　　可是她知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他们对她的残疾心知肚明。索性，她便自暴自弃地故意单脚跳了一下才坐上后座。

　　如此倒是沈苍觉着意外了。他说过要带叶未经历更多的可能，这是他再次来到鹿林最主要的目的。他想打开叶未的世界，因为他知道叶未不应该把自己封闭在鹿林。

　　即使最后她落叶归根于鹿林，那也只能是因为她的喜欢，而不是为了躲避什么。没有人告诉过他叶未来鹿林是为了逃避，可是冥冥之中他却那么自以为是地认定了。

　　叶未稳稳地坐在后座，紧张地把手紧紧地扣住座位下面的钢条。

　　“要拉我的衣服吗？路有点弯。”她听到男人的声音传来。声音很轻，即使隔着厚实的背，她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叶未犹豫着没有伸手。车便稳稳地停着没有任何动静。

　　僵持的时间大概是三十秒，沈苍感受到贴上腰际指节微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