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橙色笑脸

9、第 9 章

　　“刷刷刷……”一阵急促清浅的脚步声从小月河北岸的绿化带中传来。仔细看去，一团黑影正迅速的从河边那片低矮的灌木丛中略过。那黑影窜出了绿化带，看到坑坑洼洼又一团漆黑的小月河桥，似乎犹豫了一下，在桥头略作徘徊，接着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轻身一纵，跃上了桥栏杆，飞速的向桥另一端奔去。

　　那另一端靠近桥头的地方，远远停着一辆公交车。此处不是车站，那公交车停的有些莫名其妙。近了却看到那车里黑洞洞的，也没有人。车身如新，车门紧闭，但用来紧急逃生的玻璃窗却全部被敲碎了。当时情形似乎颇紧张，窗棂和窗顶边缘还有些大块的玻璃渣，仿佛巨兽留下的残齿，孤零零的伸着。仔细看上去，那上面还有两三道血痕，在夜色的印衬下看上去格外阴森森的。

　　那黑影看到这辆被遗弃的公交车，立刻停了下来，轻轻一跃，便飞到公交前面不远的水泥路上。此处虽然没有路灯，月亮却恰好在这时从乌云后探出头来，一串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到那黑色的一团上：原来却是一只毛茸茸黑黝黝全身无一处杂毛的黑色公猫。

　　那黑猫似乎不大喜欢这月色带来的突然的明亮，绿莹莹的眼睛眯起来，竖瞳也变的更窄更深。它一闪身就想钻进那公车的车底。却听旁边有人低声说：

　　“周大福，这边。”

　　那黑猫仿佛通人语，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它居然有个这么喜气的名字。

　　车尾的阴影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正坐在那里，腿上似乎还有一团什么东西。周大福黑色的爪子轻轻一挥，尾巴一甩，便跳到那人身边。坐在地上的正是齐恒。他看上去颇为狼狈。脸上的口罩被撕了一个大口子，露出白皙的脸颊，上面有两条透着血色的划痕，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上衣满是泥土，好像刚刚在地里蹭了一回出来。左手掌心向上放在腿上，那里还自汩汩的流着血。

　　躺在他腿上的是夏小夕。她双眼紧闭，脸色煞白，虽然脸上没有挂彩，但四肢衣服上布满红色的血痕。那些血痕扭扭曲曲，状若海浪，看上去分外狰狞。

　　“你挂彩了？”那黑猫眉头一皱，居然开口说出人话来。它伸出鼻子，嗅了嗅小夕胳膊上的血痕，又伸出一只爪子，轻轻的拨了一下她的手。“嗯，热的，还没死透？”

　　“还没死。”齐恒说，声音有点发飘：“她身上是我的血。” 他开始努力的把自己上衣的下摆撕下来。

　　“当然是你的血……这我还能闻不出来？”周大福有点不悦。它凑近小夕的身体，借着月光细细的看小夕的脸：“她闻起来很熟悉，看着也面善……我们见过？” 周大福很老了，它已经活了千把年，虽然它对自己再活千把年岁也很有信心，不过记忆力确实没有年轻时候犀利，对外表的敏感度也没有那么高。但它对自己的嗅觉还是很自信的，不管是人是鬼是妖还是阿修罗，只要它见过闻过的，就能分辨出来。小夕身上那股淡淡的水仙香夹杂着奶油的味道很特别，它肯定自己最近闻到过。
　　齐恒终于撕下了那块下摆，开始往左手掌心的伤口处缠布条：“不就是上个月在禁地遇到的那位，还强塞了张名片给我。”

　　“嗯呵呵……”周大福的猫脸上浮现出一个难以描述的表情，好像一个人想咧嘴大笑又拼命忍了下去：“是那个人啊，难怪……我当时就说她的长相属于九九八十一象中的下下象。还好肩头两火旺盛，不像个会短命的。没想到……” 它终究没忍住咧开了嘴：“居然这么巧被判官选出来做饵。这运气！”

　　齐恒看着小夕苍白的脸，暗暗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

　　“上次她闯入禁地撞上鬼打墙，还好遇到咱们将她一路送了出去，这次做饵看来没这么幸运……”周大福仔细检查着小夕双臂上的“血痕”：“这是双生驱魔……啧啧，需要你用到这种程度的法术……你们遇到了什么？恐怕不是普通的家伙吧？” 周大福抬起头，幽幽的竖瞳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齐恒没有理会周大福语气中的兴奋。他已将左手的伤口裹好，正将纱布的最后一端咬在嘴里，右手配合着打了一个死结。然后他稍微伸了伸腰，低头用右手将盖住小夕眼睛的碎发轻轻拨开：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脸色也变的红润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的抖动着，撒下一片好看的阴影。他忽然觉得这场面很熟悉，好像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亦曾和什么人这般亲密无间过，而那人，也有两片这样如云雾般的睫毛。只是那记忆太虚无，只漂浮了一下，便散在空气里，无从捕捉。

　　齐恒察觉自己在走神，急忙打住。抬头却见周大福坐在那里，正饶有兴味的盯着他。他伸出右手，假装揉了揉眼睛，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鹅蛋大小的东西，扔到周大福面前：“这东西，见过吧。”

　　那东西呈椭圆形，通体洁白，在路灯昏暗的灯光下幽幽的发着惨淡的白光。整体初看光泽圆润，但仔细分辨，却能看到其上布满密密麻麻网状的织纹。看到那些纹路，周大福不禁睁大了眼，嘴边的胡须也抖了兩抖：“这成色，这造型，这纹路，难道是儡珠？”

　　齐恒没有接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周大福兀自沉浸在那珠子带来的震惊中：“真是儡珠吗？这么大的个头，那么细密的年轮网，本体怕是修炼了几千年了吧？这在畜生界中也是不多见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它又转头看齐恒：“是它攻击了你们？”它接着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小夕：“被道行这么高的儡关照过还能捡条命回来，这孩子命还真硬……”

　　仿佛知道自己正在被别人谈论，躺在齐恒腿上的小夕忽然动了一下，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放在一边的齐恒的手。好似一阵电流涌过，齐恒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温暖，欢愉，酸涩，还有一丝悲哀。他一惊，迅速将自己的手移开。那感觉……和上次在禁地中无意被她抓到时涌起的一样。就好像，好像什么从远古起就被压抑住的东西忽然活了过来，但又说不清，道不明。
　　齐恒定了定神。只见周大福正伸出尖尖的右爪拨弄着那块珠子，脸也在上面左舔右嗅的。好一会儿，它才恋恋不舍的将自己毛茸茸的脸移开：“真是块新鲜的好料啊……”它一脸陶醉的对齐恒说：“离开畜生界那么久，没想到有一天还能重新闻到这个味道。不过，”它指着那儡珠：“这都已经过了1个多小时了吧，离开本体这么久还能保持到这个程度，难道你没收了那儡？”

　　“两只。”齐恒简短的说：“我们遇到的是两只。”

　　周大福半张开嘴，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齐恒刚刚说过的话：“两只。”它是经验丰富的老猫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儡是畜生界的模范，单身则已，若结成伴侣，必终身不渝，同生共死。齐恒夺了其中一只的儡珠，另一只随后必会来报复。它想到这里，忽然心思一动，随即伸出尖尖的爪子，又去仔细翻弄小夕的右手。果见她小指那里有一根细细的金线伸出，连绵不断，线的另一端，竟隐隐没于齐恒的左手。

　　周大福一惊，脸上的胡子也炸了起来。它抬头向齐恒那里望去：“我说这女娃子怎么命这样硬，遇到两只儡生魂居然还没离体。原来你竟用了金丝结……”这金丝结又称炼魂锁，一般用来锁即将离世之人魂魄。比如鬼差在人间拘魂时，若遇到太过柔弱的魂魄，往往先用这金丝结将其缚住，就不怕那魂魄离体便会四散飘零。六道中一些法力特别高强的术士，亦可用这金丝结修补生人破损的灵魂。只是构成魂魄所需的材料珍贵异常，一般需要另一人付出本身心血才可，有点以命换命的味道。所以这千把年来，将金丝结用在生人上的情形少之又少。

　　齐恒没有理会周大福言语中的震惊。他轻抬一下左臂，那金线顿时消失不见了。他再小心翼翼的将小夕的头从自己腿上移开，平放在地上。做好这一切，方才抬头，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大福，最好的猎人是什么样的？”

　　周大福一愣：“最好的猎人？跑的最快？枪法最准？”齐恒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它有点摸不到头脑。

　　齐恒摇摇头：“这都是好猎人的品质，但尚不能称为最好。”他接着说：“最好的猎人，是提前挖好陷阱，坐看对手自投罗网的那种。”他转头向小夕那里看看：“她活着，不就是最好的饵吗？”

　　“嗯？”周大福还有点晕。

　　“儡是有常性，有记性的灵物，虽然行踪飘忽，但一般都会恪守六道规则。今天会在人界出现，以致攻击活人，本就是概率极小的事件，”齐恒沉声说：“我虽然用双生驱魔逼走了它们，但一来它们已尝到她生魂的味道，二来我亦无法将她的魂魄从那儡珠里完全剥离干净，这样，只要那两只畜生还在人界游荡，就必然还会回来寻她。只要我和她用金丝结连着，它们回来找她时必然瞒不过我。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在她身边守株待兔就可以了。至于这金丝结……”齐恒顿了顿：“既然现在我必须留她生魂一部分在那个儡珠里做饵，那部分魂魄我便暂时用金丝结给她补上，待我收了那两只儡，这儡珠自会解体，到时再把她缺失的那片还给她，也不算对她不公。”

　　“这……听上去不错…… ”周大福仍皱着眉：只是金丝结补魂本质上是将两者心血相连，用一方的心血支撑另一方重铸灵魂。齐恒现在虽只是暂时将自己的心气借给小夕，以填补缺损生魂留下的空缺，但直到陷在那片儡珠里的小夕的魂魄归位，金丝结解开为止，他们二人都将心气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它本能的不喜欢这个计划。

　　“可实际操作起来……”周大福还欲开口，齐恒却把手一挥：“我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吧。”周大福素知自己家这位少爷说一不二的脾气，虽然还是不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她看到你用法术了吧？她可是普通人类。”周大福干巴巴的说。

　　“这……”齐恒眯了他细长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不远处那团连接着河两岸的阴影：那是隐藏在浓浓夜色中的小月河，河水静静的从他们身下流过，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带着一股诡异的平静。这地方的古怪看来比判官提到的多的多。还有这个女人，连续两次的“偶遇”，难道一切真的像周大福所说，都只是巧合么？他嘴角扬起一丝冷冷的笑。

　　“这就交给我来处理，你放心，我保证不违规……至于那个嘛……”齐恒指了指停在路边的公交：“你将这家伙的窗户搞搞，弄好后原模原样给判官送回去。那个大扣扣，别让他再找到什么理由扣咱们预算了。”